驾驶座上的严读则是一路不停地使用蓝芽耳机接电话、讲电话、接电话再讲电话。
他明明告诉她所有工作都处理好了,结果沿路仍然有着处理不完的公事,这让她想起了记忆中的他,那个非常不懂得爱自己的男孩……
她皱起眉头,等待他讲完这通电话后,主动提议,“换我开车吧。”
严读快速瞥了她一眼,摇头拒绝。
“你一路上都在讲电话,分心驾驶很危险,换我开吧。”白苹侧身正视他。“到下一个休息站我们就换手。”
她说的也有道理,他不再坚持,“好吧。”
“很好,至少你比以前长进很多。”听见他答应了,白苹露出非常满意的笑容,她双手环胸,再次哼起了“茉莉花”,显然没有想要和他继续交谈的打算。
严读被她的话勾起了兴致。“好歹我是你的小舅,你的驾驶技术还是我陪你练出来的,什么长进?这两个字该是我来说才对。”他的口吻轻软,纵使带着质问,却因夹带几分戏谵,听起来并不十分刺耳,反而有着逗弄的意味。
想起那段练习开车的日子,白苹噗哧笑出声来,睨了他一眼。“我现在开车技术非常好,你应该要觉得骄傲。”
他挑眉。“喔?不会再愈开愈往人行道偏去吗?”
“不相信?喏,休息站要到了,让我带你展开一场全新的体验。”她指着高速公路旁的休息站路标,指示他将车开往外线道。
听着她久违的俏皮语气,严读情不自禁地将视线瞥了过去,她笑得灿烂,窗外冬阳洒落在她白皙泛红的苹果脸蛋上,漾开一层剔透光晕。
他深吸口气,逼自己收回视线,专注在驾驶上,直到将车停好后才问道:“要不要休息一下,买杯热的飲料喝?”
白苹解开安全带,摇摇头。“我想赶快上路,你呢?”
“听你的。”严读能明白她急迫的心情,马上下车与她换位子,等他坐上副驾驶座系上安全带后,就见她熟练地握着方向盘打档的模样,有别于记忆中的青涩慌措,让他产生了新奇与陌生的感受。“这好像是你考到驾照后我第一次坐你的车?”
她倒车打档再回转,将车子驶上车道,一边从记忆里搜寻,过了一会儿才道:“嗯,考到驾照后你根本也没空理我了。”
她考上驾照后,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为何愈来愈远,远到每次见面他不是对她冷嘲热讽,便是面无表情又惜字如金,那时她不懂,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再拉近彼此之间的距离,所以每次遇到必须碰面的场合,她总是能躲就躲,尽量不让自己单独面对带刺的他。
思绪至此,白苹不禁喟叹,没再听见他回话,她也明白他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严读,你补眠一下吧。”她心底明白,直至今日都还为公事忙得不可开交的他,昨晚想必也没什么睡。
“我睡不着。”他调侃道。
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白苹没好气的嗔他一眼。“拜托,你就睡吧,我的技术再怎么差,还是能够把你安全载到目的地的,不然这样好了,下了交流道我再叫你。”
严读沉默半晌后,淡淡地应了一声,“好。”
见他将座椅调整成半躺,确定他真的闭目养神后,她嘴角微翘,低喃道:“很好,你总算不再像以前一样了。要多爱自己一些,真不知道你到底都在逞强些什么……”
严读闭起的眼睫微微颤动,听着她熟悉的碎隐,记忆里的温暖被勾引出来,那些关于她的,也关于他的,以及他们的。
这句话让他忆及初次的动心似乎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在她十七岁平安夜前的某个节日……
车子平稳地往前行驶,本以为精神还算不错的严读在思绪沉入回忆后一点一滴失去意识,最终坠入无尽黑暗,沉沉睡去。
母亲节,是白苹最不愿意面对的煎熬曰子。
她不喜欢这个节日,尽管严薇待她像亲生女儿一般,但她始终觉得那只是假象,因为严薇失去了记忆,因为大家担心严薇再记起残酷的真相,所以她被父亲与周遭所有人强力说服,成为了严薇的大女儿。
的确,她多了一个家,有和蔼可亲的父亲、温柔美丽的母亲,以及冰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妹妹,但是她心底最眷恋的仍是亲生母亲。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又香又白人人夸,让我来将你摘下,送给别人家……茉莉花呀茉莉花……”
她哼着母亲最爱的小曲,漫步在严家宽广的庭院里,屋里不时传来众人谈笑的声音,但那热闹却勾不起她的兴趣,即使妹妹过去几年曾经试着陪着她与严家人热络欢庆,但终究敌不过她别扭的性子,只好不再勉强。
严家大宅的厨房外,有一处严家祖父母最喜爱的花园,那儿种植了各式各样的花卉,还有她亲生母亲最喜欢的茉莉花。五月春季,正逢茉莉花抽枝长叶,白苹总习惯绕到此处,欣赏那翠绿的生命力,即使尚未氤氲清芳,却充满着回忆里的幽远香郁,让她清晰记起小时候她看到母亲将小白花插在发鬓边的恬静侧脸。
她弯身凝视着绿叶,轻快地打招呼,“嗨,我们又见面啦!”
往常她都会独自待在这里,直到白雪来找她为止,她看了看手表,觉得自己应该还有十分充裕的独处时间,正想往花园里头走去,厨房那里传来的吵杂声令她止住了步伐。
她听见瓷器碎裂的声音,刺耳清脆,她想,也许是厨房阿姨不小心打破了碗盘,而且这样的小意外丝毫不影响屋内的欢乐喧譁,她正想转身离开,又听见一道熟悉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的嗓音,可是与之对话的另一方却显得相当激动,这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她一步步走向厨房门口,更清楚的听到里头的对话声——
“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几遍了,不准进厨房、不准学烘焙……”女声颤抖,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怒气,顿了下稍作喘息后,又再强烈指责道:“结果你刚刚要白雪端给我什么?你做的母亲节蛋糕!你不知道严强已经亲手做了蛋糕给大家了吗,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好险我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先端了进来,要是被发现了,我要怎么解释?!”
“多此一举?”男人的嗓音依旧低沉平稳。
见儿子完全不痛不痒,陈巧慧心一急,不由得把话说得更重,“儿子,你要知道当初妈妈是因为怀了你才有机会踏进严家大门,但也因为如此,我更对不起小姐,是她接纳我们母子俩,我们才能在严家占有一席之地……若是你今天展现了你的手艺,其他人一定会怀疑你想与二少爷争抢严家饼铺!”
严读嗤笑一声,“妈,你当初有野心当二房,怎么就没有野心让你的儿子接管严家饼铺?”
啪!一记巴掌扫在严读带笑的脸上。
那一掌下手之重,就连在外头偷听的白苹都忍不住缩了缩肩膀,倒抽一口气。
厨房内一片诡谲静谧。
半晌,陈巧慧啜泣道:“你这个逆子,说话老是这么不中听……我就是因为情不自禁爱上了老爷,又觉得对不起小姐,所以才把一身手艺全传授给二少爷,老爷的意愿也是希望二少爷接班,你就别再去表现些什么让别人说闲话,更不要让人家以为你有什么意图……”
“这蛋糕只要你肯开口说是自己做的,谁会知道是我做的?妈,你也太容易心虚了。”严读漫不经心地回话,毫无生气的瞳眸转向厨房窗外,瞧见一抹苹果红,那是白苹最喜欢的颜色,不知她究竟躲在门外多久了?又听到了多少?
他觉得自尊心有点受创,神情变得软弱几分,如此反应让陈巧慧误以为他是在为自己的作为忏悔。
“你自己知道我很容易心虚就好……”陈巧慧见儿子神情黯然,也舍不得再多加指责。“我先出去了,你赶快把蛋糕处理好后出来,等一下大家要一起切二少爷做的蛋糕庆祝母亲节,你可别缺席。”她又是一阵摇头叹气,这才转身离开。
严读垂眸盯着桌上原封不动的蛋糕,心头涌起各式各样他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哀伤与挫败。
他的孝心居然被母亲解读为别有用心,他不明白自己对于母亲到底还能有多大的冀望和渴盼?在母亲的世界里,彷佛严强才是她心目中最大的骄傲,而他……什么都不是。
只要他懂得安分就好。
第4章(2)
窗外窸窸窣窣,严读知道那是白苹走动时与花草之间的磨擦声,他抡紧拳头暗付着,只要她偷偷的走开,他可以当作不曾发现她的存在……
喀嚓,门把被转动,白苹走了进来,她在门外调整了好几次呼吸,虽然几度决心转身离开,但严读语气中的落寞却形成一张网将她牢牢捉住,纵使她使尽全力想逃,挣扎的气力仍然敌不过想要进来与他说说话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