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多,他们租屋运不佳,陆续换过四间房子。
刘嘉嘉的房子,住最久,也最舒服,都住一年多了。没想到因为程少华,大伙儿又要搬家了。
是夜,郭馥丽接到房东哭诉电话,叫他们搬家。她气冲冲回去,崩溃地在客厅来回踱步,焦躁地猛扯头发,咒骂程少华。
“你是不是想我死?选在老娘最忙的时候搞这出?人家给你什么你不吃放着就好,干嘛剌激她?”
“她对我性骚扰。”少华兄,坐在长椅,气定神闲地将一张张扑克牌立放,堆叠成锥状小山,这几乎是高难度特技表演了,需要很稳定的手感。
郭馥丽骂:“你处男吗?有没有这么贞洁啊?敷衍不会吗?几时这么矜持了?人情世故不懂吗?都几岁了?大叔?!”
“大婶,你意思是我在家里还要跟人应酬?”
“应酬或献身随便你,反正你一天到晚换女朋友,不如试试跟房东交往,说不定房租还会打折,你不是很聪明,怎么不用在正途上?”
“跟房东恋爱是自寻死路,万一我抛弃她,她半夜开门进来,杀光我们怎么办?不如你找金主包养你,供屋供车,大家一起来过好日子?”
“你放屁。”
“嘴巴这么脏,枉费长得这么空灵。”
“噗……”一直冷眼观战的潘若帝笑出来,他捧着一大盆生菜沙拉,边嗑边看他们吵。
“潘,你笑什么笑?”郭馥丽骂他。“你不气?”
“唉。”潘若帝放下沙拉,语重心长地说:“小郭啊,我气也没用啊?事情都发生了,我们只好面对它、解决它、放下它。换个想法,这是好事,藉着搬家,我们可以重新检视拥有的物品,去芜存菁,再次重生——”
“说的好。”程少华朝潘若帝竖起拇指。
“靠妖咧。”郭馥丽朝潘若帝竖起中指。“继续吃草,给我闭嘴。”她命令程少华。“你,马上打电话跟房东道歉,说几句好话,她会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
“做错事才需要原谅。”程少华放上最后一张扑克牌,甚为满意地欣赏他的杰作。“perfect!”
啪!郭馥丽一拳呼塌扑克山。“都什么时候还玩这个?!”
“有力气骂我,不如快点找房子。”程少华冷哼。“租房子是你负责的,快点找,这次要注意房东的品行,我常在家,安全很重要。”
“到哪儿找?你以为找房子很容易?你上租屋网看看,现在很多房东都不愿意租给养猫的,你还养了五只!之前因为你养的猫抓破纱窗,害房东解除租约,你忘了?”
“很多房东不租给吸烟客,你怎么不戒烟?上上次,是谁烟蒂没熄好,差点引起火灾,惊动消防车,害大家被房东赶出去?”
潘若帝说:“就是,那次把我吓死了。”很好,被郭馥丽狠瞪。
“潘若帝!是谁煮中药煮到‘操灰搭’,吓到邻居,害我们被房东解约?”现在是大家一起翻旧帐吗?
面对现实吧。
程少华站起来,伸懒腰。“讲这些没意义,小郭,快上网找房,right now!” now什么now!
小郭咬牙切齿。“程少华,我跟你绝交。”
潘若帝补充:“第十一次绝交。”
程少华备注:“每次都是她要绝交又要和好。”
“你为什么这么欠揍?”郭馥丽冲去揍他。
“又来了!”潘若帝跺脚。“你们不要吵,烦死了。”
郭馥丽抡起拳头往程少华揍下去。“今天你死定了——”
“剧本不顺吗?”程少华幽幽道,那一拳停在半空中。
郭馥丽脸色刷白,拳头揍不下去。
程少华慢吞吞问:“看看你的黑眼圈,写得不顺喔?你要想清楚,想清楚再揍,是谁好几次把你从卡稿深渊救出来,一时冲动断了后路值得吗?”
“哼。”郭馥丽放下拳头,可恶,程少华掐住她的要害。第三集分场,弄了八天还生不出来,快被戏剧总监追杀了。“好,我搞定租房子的事,但是你要拨两小时给我,陪我分场!”
“两小时?NO,顶多半小时,以我的智商半小时够了。”
“你是讽刺我智商低吗?”郭馥丽又咆哮了。
“智商不低,但EQ很低。”
“他马的你XXOO%#……”以上,粗话一分钟。
潘若帝崩溃大叫:“拜托不要吵了!你们可不可以理性的沟通?真没灵性,我要去静坐。”
砰!潘若帝回房,点蜡烛,放大悲咒,求菩萨快快渡化这两位没灵性业障深的可怜人吧。
程少华真聪颖,郭馥丽卡了八天的第三集,他半小时搞定,替郭馥丽生出冲突不断高潮连绵不绝狗血从头洒到尾的第三集分场。郭馥丽因为交本顺利,被戏剧总监夸奖,于是心甘情愿连日在外奔波找房,终于相中一间租金超便宜,坪数大,位于二楼的公寓,还邻近捷运站,交通便利。
她拍下房子照片,回家拿给潘若帝跟程少华欣赏,秀出租约,上面写着房租一个月一万,便宜到爆炸。
她跟程少华强调:“放心,房东很酷,不啰嗦,话很少。”
程少华跟潘若帝看完照片,检查租约,二人非常满意。
潘若帝大乐。“所以说,我们要感谢华哥英明,拒绝房东求爱,坚持搬家。要不我们怎么有机会租到更大更便宜的房子?”
郭馥丽瞪他。“是谁看了五间房子跑到腿快断掉,呕心沥血帮大家弄到这么棒的房子?是我好吗?你们跟我住真是福气啊。”
“你厉害。”程少华竖起拇指,赞美。
这天下午五点,郭馥丽要签租约,在新房东指定的咖啡店。
两点多时,她突然打电话给程少华。“你替我去签约,快去。”
“不可能。”程少华熬夜赶稿,刚爬上床,正要躺平。
“我急性肠胃炎,在医院吊点滴。”
“你怎么可以肠胃炎?叫潘若帝去。”
“他电话不通,可能在上课。”潘若帝指导顶级客户时,是不能接电话的。
“你不去,房子没租到别怪我。”她又提醒。“不要搞砸,那房子非常赞啊,记得,不要说有养猫。”
“你没讲?万一像上次搬进去被房东发现——”
“她没问我干嘛说?唉,快出发不要迟到了——我已经先跟房东报备了,她叫徐瀞远,穿灰色衣服,你最好全程笑咪咪,你不笑像坏人。”
“你为什么偏偏今天肠胃炎!”
“X,拉了十次肚子,听你这么说,真感动啊。”
于是,下午五点,程少华跟新房东见面。
真是烂地方,平价咖啡馆坐满人,吵死人。有带孩子出来玩的家庭主妇,跟客户谈生意的业务,桌上摆满直销产品努力跟宅男传教的美女,窝在角落埋首打电脑的苏活族。
服务生忙碌地穿梭在一桌桌客人间,座位拥挤,音乐被众人的高谈阔论淹没。
外头,本来天色晴朗,但渐渐乌云密布,要变天,起风了,真符合程少华郁闷的心情。
他等房东来,精神萎靡,疲惫渴睡,但是,当房东现身,在他对面坐下来时,他霎时清醒,吓一大跳。
天下竟有此等奇缘?!
房东正是几日前,在电影院睡到鼾声大响,被他用辣椒粉恶整的女子。那时他狠瞪她睡容,记牢她模样。万幸万幸,他暗吁一口气,当时没让她看见他模样,现在才能和平面对面。
“你是程少华吧?”她拿着饮料坐下。
“徐瀞远小姐?”
“嗯。”她从包包拿出合约,放桌上。
程少华打量她,脑中开始职业病地分析起徐瀞远。她苍白清瘦,神情冷漠。齐肩直发,眼色幽黑沉静。嘴抿着,双手防卫地盘在胸前。翘着脚,靠着椅背,灰色长衫,过长袖子,遮住一半手掌,手指纤细,握着瓷杯的握把,拇指会一下一下磨着瓷把边缘。
她望着他的眼色很空无,那是一双没啥情绪的眼睛。她置身在热闹喧哗中,冷冽得像绝缘体。她已经很瘦,却好像还努力拿着无形绳索,将自己打上死结,竭力在压抑什么,紧绷着身躯。
程少华观察后心得是……这是从头到尾摆明“拒绝”二字的女子。拒绝被打扰、被靠近、被关怀,最好跟全世界无关。像是长年被男友或老公冷落,性生活不美满,且对别人充满敌意的女性。
徐瀞远说:“如果没问题,我们就快签一签吧。”没有寒暄、没有问候,也没有对他身家调查,但讲话咬字用力,好像在跟谁呕气。
程少华有些惊讶,他高大英俊,除了熟识他的小郭,陌生女子初见他时,常会被他外貌震慑,或紧张、或害羞。不像她,反应冷淡。他暗暗高兴,小郭果然找了够上道的房东,这女人绝不会热情地来骚扰他。
程少华取出钢笔,翻开租约——
这时,一对母女,推轮椅过来,轮椅上一整篮爱心笔。其母挟带着哭腔,跟徐瀞远说:“我女儿生病了,两脚萎缩没办法走路,可以好心帮我买包原子笔吗?一包一百元就好,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