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把金梅娘推进谷底了,她忘了武信侯府亦是勋贵之家,走科举的文人雅士唯有二房,而二房中留在京里的亲兄长金祯最疼爱的是凤娘不是她,她的话无形中把世子大伯等一干人都损了,也包括大姊夫沈珞。
其实她的原意只是想向凤娘炫耀自己嫁入高门,要凤娘感激自己肯发帖子给她,作梦也没想过凤娘竟干脆说她不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头一次操办老太太的寿宴,娘家人来的 越多,婆家越不敢看轻她。若是亲姊妹都不来捧场,人家会如何说她?
金梅娘不由得脸色刷白,有点慌了,对凤娘道:“自家姊妹连几句真心话都说不得了?做姊姊的并无他意,只想你不要自卑而已。”
“我一点也不自卑,尤其在二姊面前。”凤娘的语调仍是一贯的平淡,冷淡的嗓音听不出高低起伏。
金梅娘听了越发别杻,不满地道:“你什么意思?女子出嫁从夫,我虽是庶女,却嫁得贵婿,如今身分比你高了——”
“够了!”大长公主越听越不像话,冷斥道:“为姊不慈,对嫡妹冷嘲执讽,自傲骄横,梅娘,你嫁往杨家可真是长进了!”
陈氏一向以婆婆马首是瞻,马上接话,以轻松的口吻笑道:“哎呀,由此可见,二姑奶奶嫁了好婆家,长辈疼爱,夫君尊重,小妾守规矩,这才养出了当家主母的脾气与派头,跟做姑娘时相比厉害十分,令人刮目相看。”
闻言,金梅娘不只笑容僵了僵,身子也顿时一寒。
长公主是明斥,陈氏是暗讽,她不只不敢得罪,还不能反驳说其实是长辈百般挑剔、夫君不挺贤妻、小妾花招不断,逼得她事事较真,从梅花仙子变成带着尖刺的月季花。
昔日温柔可人、文静典雅的金梅娘,也有了尖锐强硬的一面,这不是她满怀欣喜上花轿时的初衷,可叹的是,有谁了解?有谁在乎?
她没深想,大长公主气的不是她的改变,姑娘变妇人,不变才是异数,大长公主气的是她无礼地针对凤娘。
她尴尬窘迫,转首朝杨修年望去,无声求助。
杨修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悦耳,“大伯母说对了一半,梅娘在杨家是享福的,家母早已放手让她主持中馈,待媳妇比亲生女儿还信任、看重,别家的婆媳难得有如此和睦的,所以梅娘真的无须变得言词犀利、精明厉害,像过去那样温柔和善才好。”这是在帮妻子出头吗?
这是变相地在告妻子的状,是吧?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气氛沉寂而僵滞。
杨修年自觉大家被他的说词感动了,想着他们杨家是累世书香的和善之家,将庶女迎进门也不嫌弃,很快便放权给媳妇,金梅娘是烧了几辈子的高香,才这么有福气啊!
他不在意金梅娘奚落柳震和凤娘,商人重利轻情义,教人难以尊重,活该受人贬低。长公主偏心凤娘又有什么用?女子嫁鸡随鸡,金凤娘的地位再怎么样也比不上金梅娘,金梅娘一时骄傲些也是人之常情,所以他即使面对柳震的冷眼也不以为意。
他遗憾的是,他再也找不回昔日善良高雅的梅花仙子了。
金梅娘心如浪花翻搅,五味杂陈,竟一时哑口无言。
只有凤娘掩嘴笑了起来,“鸡同鸭讲啊,我之砒霜汝之蜜糖,杨姊夫解释得真好,呵呵。”没有人比她了解杨家那两位老太太是啥德性,在杨修年面前是慈悲明理、为夫守节的良妇,在媳妇面前则是多年熬成婆的刻薄胜利者,一个孝字可以压死人,让媳妇主持中馈是因为杨家帐面上没有多少银子,等着媳妇掏腰包呢。
在座的妇道人家哪个看不出来金梅娘是哑巴吃黄连,摊上了一个奇葩丈夫。但这种事只能意会无法言传,说出去也没人信。
杨修年的形象一向很好,文才斐然的探花郎,俊秀文雅,满腹文章,又效忠太子,前程似锦,别人看金梅娘的目光都是羡慕或嫉妒,凭她一个庶女,想来是在佛前求了几百年才嫁得如意郎君,殊不知内里辛酸没人知道。
张立雪笑道:“听了二姑爷的话,我们做兄嫂的心里可放心了。”
张立雪出身官宦世家,从小看母亲如何做父亲的贤内助,想要事事周全不知要受多少委屈,父亲也不见得能体谅,心知金梅娘现在应该是又要人前显贵,又要人后受尽娇小宠,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张立雪就见不得金梅娘这样的,一方面骄傲得像孔雀,巴不得人人羡慕她、奉承她,另一方面又装得娇柔清高,希望被男人捧在掌心上。想得美!
贱人就是矫情。
第九章 梅娘挑衅受批评(2)
金翠娘不好拆杨修年的台或折了金梅娘的面子,自然是顺势捧两句,“二妹和杨妹夫两人一搭一唱,夫妻亲睦,后院和谐,竟没有一样不好,真令人羡慕。”
陈氏笑道:“可不是,只等早日诞下嫡子,便十全十差了。”
凤娘慧黠地笑了笑,“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二姊家里有婆婆和祖母,这点最令我羡慕,不论遇上什么为难的事,都有两位长辈顶着,有人指点教诲真好。”
杨修年完全同意地直点头。
金梅娘心里呕死了,却要笑着将婆婆和祖母夸成一朵花,好教人人都羡慕她。
杨修年见状君心甚慰。
不就是添堵添乱吗?凤娘在心中冷笑,她又不是不会。
做媳妇的即使有满腹怨言,也不敢当众吐露,不孝是可以休妻的。这次的吹捧过后,
金梅娘从此只敢跟自己的心腹包嬷嬷吐苦水,回娘家也只能找玉姨娘哭一哭。
宴席散后,女眷们围着大长公主喝茶闲谈,凤娘依旧被她拉着坐在罗汉榻上,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其实有眼睛的人都看得明白,凤娘长得像大长公主,加上隔了辈分的孩子亲,她不偏心才怪。
凤娘手抚着腰下悬挂的金系丝嵌宝石香囊,笑容温暖如春。
金梅娘看不惯她的沉静淡然,暗道三妹明明嫁得不好,却穿着锦衣华裙,手腕上莲子米大小的玲珠手串尤其贵重,连香囊都不比寻常,凭什么?哼,还不是陪嫁丰厚,待十年后且看看谁比较得意!
金梅娘倒是学聪明了,不在大长公主面前贬低或挑衅凤娘,只是有点高傲地扶了扶新添的赤金南珠凤头步摇,笑道:“我家相公说:“好男不吃分家饭,好女不穿嫁时衣”,我添些衣裳首饰,穿戴给祖母看。”
金翠娘瞪眼道:“那我陪嫁的绫罗绸缎、金钗玉镯都不能用了?难不成要便宜那几个低贱的小妾或通房?她们也配!”
金梅娘顿时哑口无语。
陈氏含笑道;“二姑爷说的那两句老话,是在勉励子女自立自强,用意极好,但原本家里有的东西不拿来用,也是浪费,你们只需谨记不要坐守其成、坐吃山空,给祖宗蒙羞,便是好的。”
金梅娘心里应闷,面上却只能笑着附和同意。
凤娘真心赞美道:“二姊新裁的石榴红衫裙不但喜庆,也将二姊娇美的五官妆点得更加清丽脱俗、通身贵气。”好听的场面话是一定要的,她不介意多说些好话。
金翠娘徐徐说道:“梅娘成亲前常穿浅淡颜色的衫裙,如今的妆扮更好看些,比较平易近人。”想也知道,老人家不爱看媳妇扮仙女。
金梅娘轻地微笑着,心气大顺。
长公主跟几人说了说宫里的赏赐,便有些倦了。
众人皆有眼色地告退,一场家宴总算欢喜收场。
出了大门,凤娘上了马车,柳震也坐上来。
由于饮了几杯酒,他面色泛红,所幸酒味不重,一双鹰目反而越发炯亮有神。 他弯唇笑着,盯着凤娘的唇,目光转为深沉,拿起车里的垫子给凤娘垫在腰后,顺势扶住她肩膀亲吻,并道:“谁欺负我的小凤凤都不行!”之后他柔声道:“你放心,即使是你的亲姊姊,我也不会让她爬到你头上去。”
凤娘双颊被微微的酒气薰得发热,听完他的话,低垂眼眸,轻声道:“我不在乎二姊的明嘲暗讽,当了好些年的“知心姊姊”也不容易,如今趾高气扬才是她的真本色,比过去装实弱实在好太多了,现在反而好应小付。”
“我看你大姊尚有几分姊妹情,做人处事还算周全,相形之下,杨少夫人反而不像亲姊妹,你可别一腔真心换假意,我会心疼。”
这一番话,内含多少情意?
凤娘望着他,“我明白,姊妹各自嫁人,夫家的底蕴也会影响交情,我心里有数。”她心中感动,却又有些不确定,他就真的那么喜欢她吗?还是贪恋她的好颜色?
时间可以证明一切,而这一刻他的喜欢是真真切切的,她就满足了。
“凤娘,”他眉眼认真至极,低沉地道:“前程远大什么的我不敢乱许诺,但我保证我们的小日子都顺你的心、如你的意,若有长辈找你的麻烦,只管推到我身上来,我可没忘记小时候有谁想害我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