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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人来了,好好招待就是了。”傅云生语气淡然。“安排他督府住下,我这就回去。”

  “是。”玄武领命,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再度往朱妍玉的方向扫了一眼,只见她正陪着系在树下的两匹骏马说话,一下摸摸吹雪的头,一下拉拉流星的髻毛,笑逐颜开。

  傅云生察觉到属下的视线,不觉微微皱眉,“还有事?”

  玄武一凛,连忙收回目光。“是,属下听说这次前来巡察的御史是内阁大学士宋祈的嫡孙,天佑十六年的探花郎宋殊华,也是大齐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前三甲,少年英才,人称宋七公子。”

  那又如何?傅云生剑眉一挑。

  他当然知道宋祈,有传言说他学识渊博,甚得帝心,极有可能是下一位内阁首辅的人选,而宋家一门书香清贵,子孙多有成器。

  “宋殊华和朱长青的嫡长女订过亲。”玄武快速低语。

  傅云生一凛,这意思是……

  “因朱家犯下谋逆大罪,宋家坚持退亲,两家婚事作罢,但宋朱两家是远房表亲,素有往来,据说宋殊华本人对这个远房表妹仍是念念不忘……”

  原来如此。

  傅云生望向远处那道轻盈的倩影,目光深沉。

  若她果真是朱长青的女儿,宋殊华便是她的前任未婚夫,既是从小青梅竹马的表兄妹,宋殊华想必认得她。

  两人重逢,会是怎样一番情景呢?

  傅云生发现自己颇有些介意。

  齐北方边境第一大城雍州城,正是都督府衙的所在地。

  腊八节这日,朱妍玉姊弟随着傅云生一行人乘坐马车下山入城,搬进了城里的都督府。

  朱漆铜钉的大门,门前立着两座石狮子,前院一排敞亮的议事厅及外书房都算是官衙,供处理军政之用,后院才是生活起居之处。七间七架的正院,两旁还有三重厢房、三重耳房,整座都督府按照规制建造,自有一股森严凛然的气势。

  朱相宇被留置在前院,和都督府的小厮们住在一起,她则是被领进了靠近正院的,处后罩房。

  春柳表示,这是都督大人特别为她安排的住处,异样的口吻令朱妍玉不得不猜测傅云生似乎是为她开了个特例。

  后来她才辗转打探到,由于都督府尚未有女主人,这座正院除了傅云生几个大丫鬟,平时不许任何女人出入,而她一个马僮,却跟春柳她们住到一处,这可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荣幸,也难怪春柳见到她时,会忍不住在眼中闪烁过一丝妒意。

  不过,她可从来不想要这样的“荣幸”啊!傅云生安排她跟大丫鬟们住一处,莫非也把她当成了贴身侍女看待? 虽说她就是个官奴,地位比春柳这些军眷出身的良家女还不如,但她从没想过除了伺候马之外,还得去伺候一个男人……

  连续数日过得忐忑不安,傅云生却未如她所想,召她去做一些丫鬟服侍之事,只是让她照管从马场一并带回来的流星和吹雪,除了换个地方住,她过的生活和之前并没什么不一样。

  朱妍玉总算安心了,心一定下来就开始对周遭的环境好奇起来,闲暇时四处走走转转,邻近后院一处占地广阔的园林都被她逛遍了,也认识了几个在府里工作的下人,听了不少流言八卦。

  比如都督大人之所以赶着回到府里,除了打算在府里过年外,最重要的是等着迎接京城派来的巡察御史和监军太监。

  据说除了都督府里忙着准备招待客人,城里的百姓也致力于清扫环境,将整座内城整治得焕然一新,务求绐皇上的使者留下一个好印象。

  由干府里的掌灶者和马场那位大娘的厨艺有得拼,做出来的东西绝对称不上色香味俱全,因此府里除了日日流水似地抬进鸡鸭猪肉等各种食材,大管事的娘子最近也急着从城里几间酒楼借调上得了台面的大厨。

  朱妍玉对做菜有几分兴趣,倒是很想跟着酒楼大厨打打下手,学得几招,这日溜进厨房来,正想跟厨房的主事者拜拜码头,眼角却瞥见一道熟悉的倩影。

  身姿婀娜,面容秀丽,虽然穿着粗布衣裳,脸上也不掩憔悴之色,朱妍玉仍是一眼就认出对方正是不久前还名动京城的名媛贵女,余秀雅。

  她竟也来到这都督府里……

  朱妍玉胸口一紧,连忙转身就走,但已经来不及了。

  “朱妍玉!是你吗?”余秀雅扬声唤,嗓音早已不复之前的娇嫩婉转,带着些许风霜。

  朱妍玉身子僵住。

  余秀雅踩着碎步追过来,转到她身前,打量她清丽的容色,唇角嘲讽地一撇。“果然是你,看来你在脸上故意弄的那丑斑都消去了。”

  余秀雅不傻,自然明白朱妍玉刻意扮丑是为了求流放的路上能不招人眼,只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用,是丑是美不都一样只能堕落风尘!

  “我以为你跟你弟必然是死路难逃,没想到你竟有能耐逃出生天。”余秀雅眯了眯眼,心下堵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为了给自己找个比较好的栖身之处,她一路和几个兵爷虚与委蛇,好不容易才说服他们将她送进都督府来当个奴婢,不必去那铁甲营的红帐蓬被千人骑万人枕,可朱妍玉这个逃奴凭什么?她是怎么攀进这都督府里的?

  “把你弄进府里来的人知道你逃奴的身分吗?”余秀雅问得犀利。

  朱妍玉不知该如何回答,心韵凌乱,她想自己是该编个故事取信余秀雅,还是干脆给她银两,赌赂她不揭穿自己的来历?

  正寻思时,一道清冽冷淡的声嗓如冬日的冰珠掷落——“在做什么?”

  她一凛,回头一望。

  傅云生高大挺拔的身影如松柏凌风,俊容淡漠而高冷。

  他的现身吸引了附近几个下人的注目,纷纷跪下,从未见过北境军神的余秀雅也在一瞬间明白了他的身分,同样慌乱地跪下。

  只有朱妍玉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傅云生凌厉的剑眉皱了皱。“发什么呆?还不快给本都督过来!”

  一声令下,顿时彰显了朱妍玉与众不同的待遇。

  周遭一片鸦雀无声。

  傅云生不再多看朱妍玉一眼,大步流星地离去,朱妍玉一凛,急急跟在他身后,低眉敛目,像个听话乖巧的小媳妇。

  她没看见身后余秀雅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瞪着她的背影,眼神满是难以形容的妒恨。

  傅云生看着像是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穿着军服,罩着风衣,英姿勃勃。

  他领着朱妍玉一路回到正院,敞亮的厅堂挂着牌匾,上书“一风堂”三个刚劲雄浑的大字。

  朱妍玉盯着牌匾,一时恍惚,颇觉好笑,这名宇怎么让她想起某间拉面店呢?

  傅云生彷佛察觉身后的人儿脚步突然凝滞,回头射来两道犀利的眼刀。

  朱妍玉一愣,连忙收凛思绪,暗自着恼。

  现在是胡思乱想这些事的时候吗?

  她定定神,朝男人送去一抹讨好的微笑。

  傅云生眉宇一抒,转头不再看她。

  接着两人穿过一扇月洞门,走上一条青石板铺成的通道,两旁松柏长青,绿荫浓密,一个转弯,豁然开朗。

  朱妍玉瞪着眼前一栋三层高的小楼,不敢置信。

  若是她没想错,这里应该是傅云生的私人书屋,她刚住进府里时,春柳便曾严正警告过她,这位于正院左例的“松柏园”乃是禁地,平常都督大人都是于此处起居,闲杂人等不得踏足。

  他怎么直接将她带来这里了?

  进了屋内,她一动也不敢动,安静地等待。

  男人卸下风衣,大马金刀地坐上座椅,喝了杯茶润了润干渴的喉咙,这才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却是久久不发一语。

  朱妍玉越发紧张了,鬓边悄悄地冒了汗。傅云生该不会听见余秀雅说的话了吧?他是否打算质问她的真实来历?她又该如何为自己辩解?

  “刚才拦住你说话的女人是谁?你认识?”

  果然来了!

  朱妍玉止不住心脏怦怦地跳,几欲迸出胸口,冷汗无声地浸湿了她细细的鬓发。

  “我不……我不认识。”回话的嗓音是连她自己听了都心虚的低微。

  说谎!

  傅云生盯着她,自然看得出她正处在全身紧绷的状态——小脸发白,菱唇轻颤,如经风雨摧残的花蕊。

  连说谎都不会,真是个笨丫头!

  可就是这样的她,为了替弟弟和自己求一条生路,能够在那样的腥风血雨中,对着杀人如麻的他提条件——

  “我会养马。”

  至今他仍记得当初她分明惊惧却强自压抑的模样,大着胆子抱住了流星的马腿,当着他的面安抚了他的马。

  她骗了他。

  无论方才拦住她说话的婢女是不是她的旧识,对方都显然知道她逃奴的身分。她果真是朱长青的女儿,是宋殊华无缘的前未婚妻……

  “我只是想去厨房看看,跟方才那位姑娘问路……”朱妍玉颤着嗓音,睁眼说瞎话。“我、我并不识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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