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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没敢再看宋殊华一眼,温顺地跟在傅云生身后进了宴客的偏厅。

  偏厅里摆开了两桌筵席,除了主客宋殊华和柳信外,陷席的还有傅云生属下的几个将军。

  朱妍玉低眉顺目地进来,乖巧地扮演婢女的角色,为宾客们斟酒,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见她貌美,虽是不免多瞧了一眠,却因傅云生御下军记森严,并不敢做那揩油吃豆腐之举,柳信倒是赞了几句,说是原来北方也有如斯窈窕佳人,都督艳福不浅。

  柳信这话一落,朱妍玉便敏感地察觉傅云生情绪更阴沉了,连忙站到他身后。

  宋殊华见她穿着丫鬟的服饰,做着丫鬟做的事,心痛不已。

  朱妍玉却并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低贱,只要傅云生还肯用她、肯收留她,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她轻巧地为傅云生斟酒,露出衣袖下一截手腕,在灯光下莹白如玉,惹人心动。

  傅云生瞥见了,只觉得极为刺眼,再看宋殊华的目光毫不避讳地追逐着她,更是莫名一恼。

  “下去,这里不需要你服侍了。”他厉声低语,声嗓如结冻的冰,令人闻之胆寒。

  他生气了,而且是十分恼怒。

  朱妍玉浑身发冷,默默地行礼告退,知道自己今日暴露了真实身分,怕是逃不过惩罚,他会如何发落她呢?

  第7章(1)

  她必须逃。

  离开筵席之后,朱妍玉第一个念头便是逃离这一切。

  她逃奴的身分已经暴露,弟弟同样有危险,若是他们姊弟俩被官府抓回去,恐怕难逃一死。

  她不能将希望都寄予在那个男人身上,万一他……不肯放过她呢?

  你不会让我有机会救你第二次。

  他曾经无情冷酷的警告彷佛仍在她耳边回荡。

  而且她方才在席间看得出来,他是真正的震怒,只是隐忍着,想起她初次见到他时,那一颗滚过她脚边的头颅,她全身的血液就发冷……

  一念及此,朱妍玉什么都顾不得了,趁着府里宴客,下人们来来去去地忙碌,她躲躲藏藏,一路溜到了弟弟住的下人房附近,正旁徨找人时,一道黑影如柱子般沉默地落定她面前。

  她一怔,茫然扬眸。

  来人身材挺拔,英气勃勃,身穿黑色劲装,胸前绣着银色云纹,朱妍玉认出他正是跟在傅云生身边的亲卫玄武,下意识地往后退。

  “顾姑娘是想找你弟弟吗?”玄武一语便道破她的来意。“他不在这儿。”

  “不在?”她听出他话里不祥的暗示。

  “都督指示,他已经被安顿到别的地方去了。”

  “去哪里?”朱妍玉慌了。“你们将宇哥儿带去哪儿了?你们想对他怎样?”

  “他目前性命无忧,顾姑娘无须担心,请回吧。”

  请回?回去哪儿?

  玄武似是看透她的思绪,嘴角掀起冷硬的弧度。“姑娘以为没有都督大人的允准,你能安然离开吗?”

  如一桶冰冷的雪水浇下来,朱妍玉浑身凉透。

  她仓皇四顾,前方一条通道,又长又直,几个灯笼挂在屋檐,寒风吹来,忽明忽灭。

  空中飘着雪。细细碎碎的冰珠落在朱妍玉发上、脸上、身上,寒意渗进肌肤里,冻得她毫无血色。

  她跪在松柏园的入口处,等着男人归来。

  偶尔有几个好心的下人经过,劝她先吃点东西、多披件衣裳,虽然她犯了都督大人的禁足令,是该受罚,但这大冷天的,万一跪出个好歹怎么办?

  也有诸如春柳等几个大丫鬟对她投以冷嘲热讽的目光,阴阳怪气地刺上几句,她都置若罔闻。

  蓦地,有人将她的臂膀托起来,飞快地在她膝下垫了一个厚厚的软垫,膝盖接触的不再是冰凉的雪地,而是绵软的棉布面,顿时有了些许暖意。

  她怔怔地扬起眸来,竟是方才拦住她去路的玄武——

  “多谢……军爷。”她不知该如何称呼对方,只能这样唤道。

  玄武神色淡冷。“不用谢我,并非在下想将这软垫给你。”

  那是谁让他拿来的?莫非是……傅云生?

  玄武并不多言,漠然离去,留下朱妍玉继续跪在原地,心下忐忑不安,又忍不住升起一丝希望。

  若真是他让人送来的软垫,或许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朱妍玉跪得更端正了,挺直背脊,低眉敛眸,一直跪到了亥时,才听见后方传来一阵响动,跟着一道俊拔的身影落在她眼前的地面。

  她认得出来,是那男人的影子,他回来了!

  她不敢抬头看,趴伏在地,摆出最卑微的姿态。

  没有人说话,甚至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听不到,唯有一瓣瓣晶莹剔透的雪花在夜空中安静地旋舞。

  傅云生停留了不过数息的时间,便重新举步。

  眼看着那影子离自己愈来愈远,朱妍玉慌然扬嗓。“都督大人!”

  她为自己喊得很大声,可嗓音像哽在喉咙里,干涩而喑哑,弱得像受伤的猫咪呜咽。

  男人也不知有没有听见,仍然继续前进。

  她只觉得眼眸酸涩,腿脚又冷又麻,全身似要冻僵了。

  她深深呼吸,嘶哑地提高嗓音。“大人,请救小女一命。”

  这回,他总算停下了,转过头来。“我说过,你不会有机会让我救你第二次。”

  冷汉至极的言语此刻在她听来却宛如天籁。

  无论他说的是多么绝情的话,至少他没有不理她,不是吗?

  朱妍玉维持趴伏的姿态,双手各抓起一团雪,紧紧握着,似是藉此抓住救命的生机。

  她咬住颤抖的牙关,尽力让语调平稳。“大人,小女对您有用处。”

  “什么用处?替我养马?”他语气冷诮。“流星固然中意你,但也不是非你不可。”

  说得是,今日流星没有她哄着,不也让李大叔洗了身子、喂了草料?

  朱妍玉死命地咬唇,在唇上咬出一枚深深的月牙印。“我还能够……相马配种,为都督大人培育出最优秀的良驹。”

  “是吗?”他不以为然。

  不相信?

  也对,她才刚来没几个月,就算有机会育种,暂时也看不出什么成效,无法证明自己的价值。

  “大人,只要您愿意大发慈悲,给小女和弟弟一条生路,小女……为您做牛做马,结草衔环……”

  一声冷笑,锐利得像一把杀猪刀,剥得朱妍玉的脸皮红肿发疼。

  是啊,他傅云生是何等人物,只要他一句话,多的是人乐意为他抛头颅、洒热血,何须一个没入贱籍的女奴报答恩情?

  她能为他做什么?能对他有何用处?

  “没话说了?”他嘲讽。

  她闭了闭眸,珠泪落入雪地里,淡逸无踪。

  接着,她听见他高开的跫音。

  她是对他没用处,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世间,她一个罪奴哪里能奢望什么好下场?可即便如此,她仍然想活着……

  你的腿废了,再也不能赛马了,你还活着干么?干脆死一死算了!

  脑海里闪过一幅令她心痛的景象,那个应该是她至亲的父亲喝醉了酒,颓废地冲着她喊。

  爸爸,我是你的女儿……

  我没有你这么没用的女儿!你说说看,你除了赛马还会什么?只差一步,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要拿到冠军了,为什么偏偏摔下来!

  为什么?

  不能赛马就没有活着的价值了吗?拿不到冠军就该千刀万剐吗?

  就算她这辈子只能庸庸碌碌,再也无法为父亲带来荣耀,身为血缘至亲,怎能那样对她?

  “我不想死……”她喃喃低语,泪如雨下。“我想活着……”

  这难道是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吗?她只想活着啊!

  “大人!都督大人……”她膝行往前,却怎么也追不上前方男子的步伐,慌忙站起身来,偏又因为双腿跪得麻木,一时不稳,狼狈地摔倒,额头磕了结冰的雪块,咚地一声闷响,嘴上也不防吃进了一小团混着烂泥的雪。

  有一瞬间,她真想像个赖皮的孩子,趴在这雪地上号啕大哭。

  哭这不公平的世间,哭自己孑然一身来到这异世的时空,哭自己有了个弟弟,有了牵挂,却终究挣不过命运的捉弄,转眼成空。

  可是她不能哭,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哄她,哭了也做不回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职业骑师。

  她昏昏沉沉地用手撑地,跟跄地意欲站起时,一双有力的臂膀突兀地横过来,一把将她横抱入怀。

  她愕然。

  抱她前行的男人正是傅云生。他一个深沉的眼波扫过,几名亲卫都识相地停住,不再跟着他。

  傅云生一路将她抱进屋里,他身上带着一股浓浓的酒味,却并不刺鼻,反倒令她感觉到温暖,不由得用脸蛋蹭了跃他结实的胸膛。

  进了屋,屋内烧着地龙,一股热浪当下扑面而来,朱妍玉有些茫然,正失神时,她已经被男人粗鲁地摔上一张软榻。

  “给我好好待着。”

  傅云生粗声粗气,语落便不再理会她,迳自进了里间的澡房,小厮早已预先备好热水,他匆匆沐浴,洗去一身酒气,却洗不去体内蒸腾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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