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行止有度,皇帝点头,问道:“之前的犁城瘟疫,是你发现的?”“回皇上,是。”
“若非你发现得早,这场瘟疫不晓得要折多少人进去。”皇帝感叹,三十年前那场瘟疫,直至今日依旧让人胆颤心惊。
“民女侥幸巧瘟疫病患者,是皇上鸿福,太医院尽心尽力,才能及时阻止灾祸。”她不愿居功,对名利看得很淡。
皇上捻须而笑,细看眼前纤细小巧的女子,她的长相不过清秀,但浑身上下散发出流水般的温柔淡然,尤其是那双眼睛,不惊不惧,没有对上位者的敬畏,唯有教人舒服的沉稳淡定。
这样的一双眼睛像极了老贺的女儿,自己曾经允诺过,他为自己保住边关,自己会竭尽全力照顾他的女儿。
可是……他失信了,他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唯有对老贺满心羞愧。
云贵妃笑道:“瞧瞧,这张小嘴真甜,光凭这几句话,皇上就得好好赏赏。”
皇帝笑问:“不知贺姑娘可曾订下婚约?”
此话一出,云贵妃心下微悚,难道皇帝把那个臭道士的话给听进去了?
不行,燐儿终于想通联姻的好处,除了薛家之外,她还盘算着郑家、吴家闺女,夏氏已灭,燐儿需要助力方能与太子相抗衡。
一正妃、两侧妃、四个姨娘,每个位置她都要换到最好的东西,她必须仔细盘算方对得起自己。
云贵妃脑子转得飞快,一口气接下话,“都说夫妻同心呢,皇上和本宫想到同一处去了。”她转头望向孟孟,扬声问:“不知贺姑娘可知道济善堂的于文谦?他与姑娘都在犁城瘟疫中立下大功,如今已是堂堂三品太医,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既然两人都是习医的,若能玉成好事,日后夫唱妇随定是一段佳话。”
孟孟眉心微蹙,双手握拳,指甲陷入掌心间,只是脸上不见波澜。
突然间,恶鬼的尖锐笑声扬起,咻地,他飘到孟孟身侧,对着她的耳朵说:“看清楚了吗?这就是生下凤天燐的女人,凤天燐的婚姻不只是婚姻,它还牵扯到无数的利益权势,有云贵妃在,你永远不可能嫁给凤天燐。怎样,想清楚了吗?还要继续为他犠牲?或者说……就让他像这般,一生一世当个不完整的男人?”
寒意窜上,孟孟强忍着回头的欲望。
孟孟刻意忽略,凤天燐却忽略不了,他倏地张眼,望向孟孟身后。
那团阴影的颜色更深了,他感觉到阴寒的死亡气息,感觉周遭变得微冷,感觉孟孟又开始恐惧冒冷汗。
他微眯起眼,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孟孟不回头,凤天燐则是看不清楚,其它人连感觉都没有,恶鬼被完全忽略,可是他没有生气,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定在孟孟身上。
许久后,寒气收敛,他飞回梁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孟孟,看着她的耳垂处那两点朱砂似的红痣,笑了。
皇帝板起脸,冷冷望向云贵妃。他知道她心中的算计,但这回他再不会任由他人挑拨,引得兄弟俩阋墙。
第十章 云贵妃野心不息(2)
这段日子凤天燐先是坠谷,后又病得莫名其妙,京城太医多不胜数,却各个束手无策,在所有人都揺头放弃时,京城出现一号人物。
晁准——一个在四方游历的道士,说话风趣、见识渊博,所思所想撼动人心。皇帝是在出宫探望凤天燐病情时遇见晁准的,寥寥数语,他便吸引了皇帝的注意,邀他进宫,他亦不推拒。
就这样,晁准在宫里住了将近半个月。
有趣的是,身为道士,他不说经祈福,也不行道家法术,只论天下大道、朝堂局势,偶有泄露天机之语。
一次、两次叫做碰巧,但接连三、五次,他预言之事尽皆发生,谁都要多想几分。皇帝有意封他为国师,晁准推拒了,只道他与皇帝只有十数日缘分。
他说:“缘起,相遇;缘灭,相离,强行留下只会磨灭善缘。”
那天晁准进御书房向皇帝辞行,恰逢卢太医进宫禀告凤天燐的病况。
卢太医斩钉截铁地说道:“臣无能,至多三日,三皇子撑不过了。”他恭请皇上见三皇子最后一面。
愁云惨雾的场景,晁准却笑容满面,说道:“三皇子命格清贵,只是尚未碰到有缘人,那人一到,包准药到病除。”
此话引得卢太医严重抗议,直道他怪力乱神、行鬼祟之道。
晁准不与他争辩,轻笑道:“您老说三日是吧?咱们约定,若三日内三皇子死去,老夫代您老受罚;若三皇子在三日之内清醒,您老每月义诊三日,为穷苦百姓看病。”
倘若三皇子死去,身为主治大夫的卢太医自然躲不过责罚。他年事已高,几棍子下去……他早已存了必死之心,只求别殃及家人,这会儿有人跳出来代他受罚,他岂有不允之理,当下便与晁准击掌为誓。
晁准的笃定让皇帝心底存了一丝希冀。
就这样,原本要离开的晁准在宫里多待几日,直到昨天燐儿清醒,丢下一句,“看来这位姑娘就是三皇子的有缘人。”
既然贺孟莙是燐儿的有缘人,为了燐儿着想,身为父亲,他该为儿子把人给留下,可是云贵妃竟在此刻提及于文谦,她心里在想什么?
一个薛蕾不够,还需要几号“薛蕾”来凑?屋子里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说话,就是想为孟孟和于文谦牵线的云贵妃也感到气氛不对,而凤天燐……他不舒服,胸口有什么东西频繁戳刺,一下一下的痛,痛得他皱眉头。
他讨厌“于文谦”这三个字,讨厌母妃为贺孟莙做主,至于理由……他不清楚,只是呼吸渐沉,脸色不豫,脸庞透出些许苍白。
孟孟抬头,平静回答,“民女感激娘娘好意,但舍弟年纪尚稚,仍需要民女倾力扶持,民女曾经答应过亡母,要照顾舍弟至成年再论婚嫁。”
云贵妃看了一眼安静的皇帝与儿子,心底的不安渐渐扩大,两人都不说话,莫非父子有同样心思?
想着这样不行,她问:“贺姑娘的弟弟多太?”
孟孟答,“回娘娘,舍弟今年十岁。”
云贵妃放下茶盏,抽出云锦做的帕子拭拭嘴角,而后说:“才十岁?若是等他成年……蹉跎到那时候,贺姑娘得错过多少好姻缘?依我说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于太医人品好,不至于不肯扶持小舅子,要不,本宫帮你问问于太医的意思?”
云贵妃的坚持让皇帝脸色更加难看,但皇帝未开口,凤天燐已抢先发话——
“母妃作媒作上瘾了?万一结亲不成反结仇,儿子岂非恩将仇报?”
冷冷的语气配上冷酷的表情,凤天燐阻断云贵妃的后语。
凤天燐的态度让云贵妃皱眉,儿子这是……莫非他当真瞧上贺孟莙了?
倏地,她转头望向孟孟,森寒的目光像两支箭射向孟孟胸口。
“呵呵,惹上云贵妃,你死定了。”那恶鬼幸灾乐祸。
尖锐的声音像铁丝钻人心,孟孟紧咬牙关,强忍颤栗。
孟孟盯着床边的恶鬼,他坐在床头,对着她冷笑。
他不再用张扬恐怖的鬼脸对着她,恢复“正常”的他其实长得不算差,端端正正的五官,有几分儒生气息,只是那双眼睛里有着藏也藏不住的阴沉。
他不是个丑恶的鬼,但是孟孟怕他。
孟孟不确定为什么,只是他每次靠近,她便忍不住心生恐惧,好像……他一定会伤害她,一定会害她死于非命的感觉……
这种没有理由的恐惧出自直觉,而她的直觉一向准得教人心惊。
“不快点吗?你只剩下二十六天。”他朝她挑眉,明明笑着,却令孟孟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孟孟满脸为难,她真的想不透他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做这种事。
“不想与凤天燐立赌约的话……没有好戏可看,那我要先走啰?”他恐吓似的起身往外走去。
“不,你、别走!”孟孟抢着上前。
他没停下脚步,直接从孟孟身子穿过。
那一刻,她冷得牙齿打颤,觉得自己似乎变成冰块,从骨子里透出来寒冷。
他穿过墙,不超过十患,又转回孟孟跟前,嗤笑问:“说句实话,你是想留我,还是想留下凤天燐的一魂一魄?”
孟孟张口结舌,无法回答。
恶鬼无奈轻叹,让他拿她怎么办呢?
她还是一样啊,一样无法对他说谎话,一样为着凤天燐左右为难、手足无措,历经两个生世都没有改变,难道这就是情比金坚?
真是教人厌恶,他宁可她说些安抚人心的谎言,宁可被她欺骗。其实男人要求的不多,不过是想要一点点温存,即使那只是女人的虚伪。
生气了,恶鬼望向她,眼底一点一点凝聚起红丝,不久后,血红的眼珠子冒出火光。
“今天之内你不向凤天燐提出赌约,我们的交易就此结束。”撂下话,他飙出孟孟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