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未师承何人。”夏彤枫看着他神情转变,也跟着紧张,据实以告:“只不过是误打误撞,就在我初到景城那年,胡同里有位大婶送了些马奶过来,我一时兴起,便酿成马奶酒,尝过之后味道极好,从此之后有些熟识之人需要,便向我下定酿酒。”
“从未师承何人?难不成姑娘是天资聪慧,技术浑然天成?”
“不是,”夏彤枫不敢大言不惭,连忙解释道:“我猜想,我以前应该是学过,只不过忘了。”
“忘了?”
“不瞒家主,”夏彤枫老实说道:“五年前我受过伤,失去记忆,忘了过去的一切。”穆意谨眼底闪过一丝光亮,好整以暇的打量着她:“五年前?”
夏彤枫点头:“现在住在一起的娘亲,其实是当初救我一命的恩人,她救了我,看我可怜,便认我为义女,这五年来我们相依为命。”
穆意谨沉默了一会儿,道:“没料到姑娘竟有如此遭遇,姑娘可曾想过要找回失去的记忆?”
夏彤枫摇了摇头,一开始或许想过,但如今真的不想了,毕竟初到景城时,忙着安定下来,没时间多想,等到日子好过些,跟何氏与石头的感情变得亲密,也没想过离开,反正不说自个儿的行为举止,单看手上的老茧,肯定也不是千金小姐的命,十有八九就如同何氏所言,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奴婢之类,所以与其纠结着要不要找到过去的回忆,回去当个奴才,不如现在这样还自在些。
“姑娘倒看得开,不过姑娘是个好心人,善心有善报,将来的日子肯定会越发好的。”夏彤枫唯一想到的好,就是石头能像个正常人一样,何氏不用再苦恼石头的将来——她心一定,也顾不得是在大街之上,起身在穆意谨面前,双脚一跪。
穆意谨见她的动作,没有伸手去扶,只是轻挑了下眉。
“家主仁慈心善,能看上太阳的身手,是太阳的福气,只是太阳为人有些傲气,不可能屈就为奴,我也不愿见他给人当奴才,但我不同,我可以。”
穆意谨眼底闪过一抹光亮:“姑娘的意思是一”又要自荐为奴了吗?
“我不单会煮面,手脚还很俐落。”夏彤枫连忙说道:“我绝对能当个好奴婢。”
穆意谨微扬起嘴角:“当奴婢怕是委屈了姑娘。”
“不委屈,”夏彤枫摇头:“能入穆家,是我修来的福气,只要家主点头救石头,我什么都肯做。”
“虽无血缘,但你对这对母子倒是尽心尽力。”
“他们救了我,恩同再造,就算要赔上我这一条命也在所不惜。”
她的义无反顾令穆意谨敛起了笑,沉默的盯着她。
夏彤枫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看得心中忐忑,不过她的一字一句皆是发自肺腑,没有一丝虚假,抿了抿唇,更加坚定的迎视他的目光。
“为奴为婢,”穆意谨终于开了口:“不后悔?”
看出了穆意谨态度松动,夏彤枫笑容一粲:“至死不悔。”
穆意谨的眼神闪烁了下:“真所谓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起来吧!姑娘既然坚持,本座就如你所愿。穆一,备纸墨。”
“是。”一旁的穆一立刻交代身旁的小厮去办。
夏彤枫有些不明所以。
“起来吧!”穆意谨伸手扶了夏彤枫一把:“口说无凭,还要姑娘签了卖身契才作数。”
“这是当然。”夏彤枫马上同意,其实签卖身契什么的,对她而言也是保障,与其说穆意谨怕她跑了,她也很怕穆意谨不认帐,所以签了好,肯定得签。
穆一在穆意谨的交代下,一字一句的写下契书。
夏彤枫随意看了一眼,心中惊奇,她原本打算此生得留在穆家为奴为婢,没料到穆意谨设了个期限,等期限一满,她又能回复自由之身。虽说这期限是三十年,等她自由,年华早过,但是想到石头和何氏,她毫无迟疑的在契书上按下手印。
“姑娘签下的是卖身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不打算与家人商量一番?”
“不用,守着这个面摊,虽够一家温饱,生活无虞,但石头的病一日不治好,就是我与我娘心头的痛。我不过是个凡人,向来也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家人健康平安,家主今日愿意出手相救,对我与石头都是恩同再造,只是为奴为婢而已,根本还不够偿还家主的大恩。”“姑娘心善不贪,实属难得。”穆意谨微扬了下嘴,将卖身契交给穆一,要他趁着天色还早,直接去官府办好手续。
如此一来,夏彤枫就失了自由之身,入了奴籍。
“想来姑娘失忆前,也是个直爽性子之人。姑娘放心,只要恪守本分,穆家也不会亏待你。虽说马市已结束,但我在景城有事待办,短期之内还不打算离开,待本座事情一了,你便带着石头随我回穆家。
“本座得先将话说个明白,石头情况复杂,施以玄幻之术需天时地利,所以本座无法承诺需费上多久时日才能医治好他。不过本座话既已说出,本座承诺,穷极一生,本座会还你一个健康的弟弟。”
有了穆意谨这话,就已经足够,夏彤枫激动得眼眶都红了:“谢家主、谢家主!”
第十章 签下卖身契(2)
夏彤枫得偿所愿,原以为穆意谨吃完面后就会离去,没料到他竟然在她的小面滩上坐了长长的一段时间。
穆家家主是何许人也,他来到西市的消息一散布出去,众人都想知道是哪个小滩子竟然能引来穆家家主这尊大佛。
于是在穆意谨来了之后,面傩的生意是越发火热,就算有石庆的两个手下刘景、高勤帮忙,她还是忙得巴不得再多出几双手煮面舀汤。
穆意谨就坐在离夏彤枫煮汤的火炉最近的地方,喝着马奶酒,虽说冬日已至,但是离火炉这么近也称不上舒适。
夏彤枫曾好意的请他挪个位置,但穆意谨淡淡的拒绝。他的周遭有数个护卫与家奴,众人只敢瞧着,也没人敢不识相的前来打扰。
直到天全黑,穆一上前在穆意谨耳际低语了几句,穆意谨这才起身,让人付了银子,打算离去。
夏彤枫擦了下手,恭敬的送客。穆意谨一走,滩子的生意明显的冷清下来。
不过夏彤枫一点都不可惜,因为今日摆放铜板的小瓮都快要满出来了,单单这几个时辰赚的钱就够她呵呵笑不停了。
只是一静下来,她才想起自己签下的卖身契,笑容微黯,这个面傩是她一点一滴奋斗而来,这些年也靠着这个小傩子,他们一家人才不至于餐风露宿,如今要离开,倒有些舍不得。
不过为了石头,她不舍也得舍……她难得偷了个懒,坐下来,抬起头看着天上明月高悬。
三十年——三十年后,等从穆家恢复自由身,她也不知还能不能像如今一般有体力,找个方寸之地摆个小摊子,过现在的日子?
倒了杯马奶酒,轻啜了一口,细细品尝着味道,她酿酒却鲜少喝,因为每次喝时,心头隐约有丝难过,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
在她发呆之际,手中的酒被拿开,她转头一看,太阳在身旁,直接一口饮尽。
“想什么?都出了神了?!”他将空碗摆到一旁,问道。
“没什么,”她一笑:“只觉今天月色挺美。”
“你竟也懂得风花雪月?”
听出了太阳话里的嘲弄,她也不恼:“今日带着石头去了哪里?”
“不过四处逛逛。”太阳的口气四两拨千斤:“我先让石头回去了,你呢?能走了吗?”
“等会儿收拾好便行了。你等等我,今日等回去我再弄点夜宵给你和石头。”
走回家的一路上,太阳注意到夏擦枫的手不停的摸着怀中用来装卖面所得银子的小瓮,嘴角弧度始终扬起,看着她,明明就是个寻常的夜晚,同样的一个人,但他却敏感的察觉有些不同。
“今日面滩有事?”转入了小胡同,太阳才开口问道。
夏彤枫听到他问话,有些惊奇:“你怎么知道?”
太阳指了指她怀中的小瓮:“你虽爱财,但也没见你这么宝贝的不停摸着。”
夏彤枫一笑:“你绝对猜想不到今日谁来吃面了?”
太阳敛眉,口气不冷不热的说:“穆意谨。”
夏彤枫脸上的讶异藏不住:“你怎么知道?”
太阳轻哼了一声:“他来做什么?又在你面前胡言,让我给他当护卫吗?”
“不是,家主没提让你当穆家护卫一事,以后他也不会再提了,因为他已经答应救石头。”
太阳眼底闪过一抹锐光:“他的条件是什么?”
“家主没提条件,是我求他,只要他愿意出手相助,我自愿到穆家为奴。他答应了,还跟我签了卖身契,白纸黑字,他想要反悔都不成。家主说,等景城的事忙完,就要我带着石头到穆家,他一定会治好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