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杭煜略一扬手,召唤部下:“克伦,果真是毒药吗?”
“主子,已试毒过,两只羔羊均当场毙命。”
“那么……将这男子送到刑官处受审,要他招出是谁主使。”
中年男子眼看就要被带下,连忙慌张大喊:“等等!大人!下毒的是这名姑娘,怎么不抓她究办?!”
杭煜冷笑。“自始至终,说那是毒的,只有你一个。这便是理由。”
“可恶!既是如此——”中年男子眼看事迹败露,突然发狠,甩开周遭士兵,张牙舞爪朝杭煜喉间袭去。
伏云卿被身旁众人一挤,跌倒在地,回头同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大喊:“当心!他练过毒爪!别被他指甲伤到!”
下一刻,她察觉自己的担心根本多余。一旁窜出飞石索,神准卷捆中年男子高举的双手,制住他的攻势,是那克伦将军抛掷的。
接着她看见那东丘将军腾空一跃,长鞭凌厉挥出,将那下毒的中年男子鞭倒在地,伤处深可见骨。他的武艺远比她当年所见所想还要出色。
伏云卿愣愣看着昏死过去的中年男子被士兵拖走,娇躯微颤,并非只因天寒。她以为自己视死如归,再没什么好怕,可心头这股战栗又从何而来?
是因为……这名东丘将军的深不可测吗?
“我该向姑娘道谢。你救了这儿的士兵。”他伸手扶起她,她却仓皇抽手。
“不,我……民女无能,没帮上什么。”
看着她,东丘将军忽然低叹口气,俊眉轻蹙,似有烦恼。“虽然姑娘说已阻止了他,不过,不知城内其它水井是否已染毒,就怕水脉相连受了污染,届时只能弃居,将所有百姓疏散到前方几座城了。”
“不用如此麻烦。安阳城中所有深井壁上均有供水口,水源来自地下储水池,现下即将入冬,水位偏低,沾不上供水孔,储水池不会被牵连。若有其它井水遭人下毒,便封去供水口,无须担心各井连通会遭污染。迁移百姓未免太劳师动众。”
杭煜俊眉轻扬,眸光闪烁。“只是恰巧路过本城,姑娘倒是清楚这些。”
“这点小事……在这城里住上几天便能知道。”伏云卿懊恼,暗叫不好。
明知该小心不启人疑窦,这会在他面前,怎么却一再失言?
“是这样吗?”他凝看她眼眸好一会儿,极为突然地伸手就要抚上她脸颊。
“经此混乱,姑娘头纱沾了沙尘,我替你拂去吧。”
“住、住手!”她挥开他大掌,忙跳开原地,不免有些惊慌。怎么觉得他下一步是要掀她面纱?
“碰触女子面纱,于礼不合,尚请大人见谅。”
“于礼不合?”青年笑得有些无辜。“我初来乍到,可否请教姑娘,大齐风俗里,年轻姑娘们芳容若被男子窥见的话,该当如何?”
“姑娘家唯有自尽一途了。”她提醒他,同时倒退一步。
他诧讶抬眉。“我还以为得要嫁给对方呢。”
“谣言不能尽信,否则犯了规矩,当心惹来众怒让民心不服。”她再退一步。
“那么,收受馈赠也有分规矩吗?”
“什么?”她心间蓦地一颤。难道他发现了她对他的东西不屑一顾?
“不,没什么。夕暮将至,我送姑娘回去吧。”他翻身上马,朝她伸出手。
“光天化日下,男女间太过亲近,这也不合规矩。大人还请留步,民女就此告辞。”她一逮着机会,立刻奔进最近的巷子中,恰恰是马儿无法通过的窄巷。不敢回头多瞧,伏云卿心中的不安陡升。
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安阳城不能再待下去了。
穿过一条又一条的曲折巷弄,凭着脑海中的街坊图,伏云卿刻意绕了复杂远路,还不时回头张望,最后才又小心翼翼地混进市街上。
她几乎能肯定,早先有数名东丘士兵暗地尾随她身后;不过,一刻钟前还不时听见的脚步声,现下已完全消失。她总算成功甩开跟踪。
“果然还是弓人起疑了吗……”她万分懊恼地走回城西落脚处。
王兄们从以前就常叨念她,事事直言无讳容易惹祸上身;即使正确的事也有必须保持沉默之时,才是明哲保身之道。唉,果然王兄们比她有远见哪……
“看样子,说谎这回事,还得再多练练才行……”咦!
伏云卿突然有些忿忿不平。“做什么得为了东丘军如此大费周章哪!”她从来行得正、坐得端,怎么现在得学着当小人?
“姑娘!”老远就看到伏云卿沮丧走来,兰襄连忙挥了挥手,担忧地奔上前,拿着棉衣替她披上。
“不是说去去就回,怎么现在才回来?姑娘气色极差,莫非出了事?”
“方才遇到在街上巡视的东丘将军……”
听到兰襄倒抽一口气,伏云卿决定略去后半段不提,免得兰襄吓昏过去。
“……我见到东丘将军身边有名部将,他用的武器是飞石索,那是以藤索两
端系有穿孔石球的投掷武器,常是西北边昭武国山区猎人狩猎时用来缠住野兽四肢之物;而且他们说话的口音也与东丘人迥异。”
“姑娘之意是?”
“假使东丘王真如传言般在意部将忠诚,就不该会轻易任用外族人为将领。”
“或许只是巧合……”
“倘若只有一、两人,还能说是巧合,但当人数不少时,我倒担心别的——虽不知是怎样的契机,但东丘与昭武两国,或许本来就有联系,万一此次为了对付大齐,两国联手结盟的话就糟了。毕竟,没有充分准备,东丘不会妄动才是。”伏云卿低头思索。“假若这次出兵并非东丘独自策划,最糟的打算,便是不久之后,昭武国也会攻进大齐。一南一北,出其不意夹击大齐,彻彻底底分散大齐兵力。首当其冲,或许位于北路的十一哥会有危险,得警告他……兰襄,还好吗?”
兰襄脸色发白,勉为其难点点头。“似乎去哪儿都不安全。咱们怎么联络海宁王?先遣使者下落不明,单靠咱们,能纵贯大齐国到达另一头边境?”
“纵贯不可能,那是九王兄的天下。”伏云卿眼瞳中满是茫然。“……不如先去见见距离咱们最近的六哥再作打算。若要报信,由六哥派人去见十一哥,会比咱们自己前去快得多。不过……”
不过六哥会愿意信她、原谅她、接纳她这个幸存的王妹吗?或者,她以信使身分前去,别与六哥正面相见……就当伏云卿已殉城……
无论如何,从来端正宽厚的六哥,是此时她唯一能指望的了。
打从东丘军进城起,伏云卿初次有了不能轻言送死的念头。她得警告七哥。
下定决心,她一面将兰襄递来的大饼有一口没一口地囫囵吞完,一面合计下一步。“要见六哥,一路上要通关,必须以重华王信使的身分前去,父王赐予我的皇子印信不可或缺;只是印信当时让兰将军取走……这下我得取回才行。”
说着,她和兰襄不约而同望向城中方向。
“姑娘您还负伤在身,一不小心就会让旧伤复发。这事得由我动手,好歹城中秘道我曾走过,姑娘详细指点,潜入城中不是问题。”
“但万一惊动东丘士兵,你能应付吗?”不愿拖累侍女,伏云卿拒绝在先,但考量成败机会,加上兰襄执意,最后只得应允。
“……好吧。兰襄,千万要小心。”
这一夜无星无月,偶落细雨,街道上冷冷清清,空无一人,所有房舍在战火中毁损的百姓,都在日落前迁移到内城官府厅堂中,没有人在寒风里受冻。
就连往常巡逻的士兵也比平日少了许多,时机再合适不过;兰襄出发已逾半个时辰,伏云卿等着她回来,不知怎地,总觉得胸口极闷,抑郁不安,心绪难静。
“东西到手了,姑娘!”
“没错,是我的印信。”伏云卿接下玉饰收人怀中,有些不解怎么心跳依旧紊乱。“接着咱们得往城西去,那里的井下有水路通城外。”
建城时,她是反对留什么逃脱通道的,不过哥哥们劝她有备无患,她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设计那秘道,没想到今日会派上用场。“兰襄,咱们快走。”
早些时候,主仆二人便特意弄来煤灰,将身上衣裳、手脚脸蛋给弄得脏污无比,令人望而生厌。乔装走在暗巷中,纤细身影几乎融人漆黑夜色中。
手脚虽已冷得直发颤,她们仍然一步步往城西目标前进,时走时停,小心谨慎地避开偶尔出现的巡更士兵;一听到有马蹄声接近,便赶忙躲进暗巷中。
几乎就在她们身旁三尺之处,马蹄声掠过,她们才不约而同地喘了口气,下一刻,远去的马蹄声乍停,突然又疾速逼近她们;这回,不偏不倚停在巷口。
“泥泞地上有浅印——谁在那里?!”似曾相识的男声严厉喝道:“三更半夜,偷偷摸摸躲在暗巷中,非偷即盗,再不现身,格杀勿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