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
“我用写的!省得他听了又要拔谁舌头,迁怒别人!”
于是,伏云卿一早洋洋洒洒地写信开骂似乎成了惯例。杭煜每隔一日便派人殷勤问候,她却看都不看回信,当着信使面前一把放火烧掉,再回骂他个够。
可没几天,她便骂得累了。毕竟她从小只学过当皇子,没学过当泼妇。
到了最后,她索性开始画圆。虽然手疼依旧,至少持笔无虞。“杭煜兵败图”、“东丘残照图”,她愈画愈起劲,几年没碰笔墨,才几天工夫,手感全找了回来。
杭煜让兵马驻紮安阳城下,没t着拔营往前进攻,似乎是忙着扫荡流寇与安顿城里百姓生活,为即将到来的严冬做准备。
她和他不常见面,有时连着十来天,伏云卿都不曾见着杭煜一面。
她无所谓,反正她也确实需要时间思索能应付他的法子。
她常望着窗外。天色乌蒙蒙的,要阴不阴、要雨不雨,明明该是寒凉时节,心上却极为烦闷。说不通。杭煜既是不顾道义的侵略者,何必大费周章整顿安阳?
东丘军威武强悍,众所皆知;自东丘来犯,流寇们纷纷逃窜山中。
若杭煜为剿灭大齐而来,早该趁人冬前翻过安阳山、闯过云间关,否则大雪一降,将不利行军,多谋如他不该不懂。
歼灭流寇,对改善百姓生活固然有益,但对远道而来的东丘军而言绝非良策。
除非杭煜有更为重要的理由,非留在此地不可。但她猜不透。
“唯音姑娘,该上药了。”丫头进门,出声唤她。
含糊不清地应了声,伏云卿回到床榻前,坐着任侍女在她身上涂涂抹抹。
她得先把身子精神养足,才有力气同杭煜抗衡,可不是屈从他的威胁。
上药时,她臂膀传来阵阵清凉,花香清新扑鼻,伏云卿原就偏爱这样的气味,宛若置身如茵芳草、夏艳花丛,让心绪宁静许多。
伤药里头想必添了不少昂贵花材。也正因为如此,才会让她错认……
想起那一日,不知偎在他怀中多久,教她不免又恼红双颊。
“这瓶丹药是东丘神药九阳返魂草精炼成的秘药“白玉露”。一年炼不了十瓶,内服外用均有神效,据说能让伤处不留疤痕,是王上开了宝物库让人取来的。就连在东丘都不常见,姑娘真是有福气。”
小丫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只盼能让唯音姑娘心情好些。姑娘除了骂王上的时候外,话真的好少呢。
提及疤痕,伏云卿却想起兰襄。兰襄成功与六哥的人马联络上了吗?身为大齐女子,她却让兰襄为救她而破了相……若有机会,她也得给兰襄用上这白玉露……
“唯音姑娘,请趁热用。”另一个丫头从外头端着托盘进来,送上吃食。
“嗯。”鲜甜的野味入喉,太过美味了。再怎么说,她是俘虏,杭煜吃的一定比她更为名贵精致。伏云卿突然停箸。
这阵子顾着生气,都没特别注意身旁琐事;现在回想,战争方歇,在这时节怎么可能有新鲜菜色?“满城军民都只有干粮,你们的王上倒是挺享受的呢。”
她平素没那么小家子气,可现在只要是和杭煜沾上了点边,她就想找碴。
两名丫头面面相觑,状似疑惑。“不,全城上下,只有姑娘一人的伙食如此。
听说姑娘不能吃麦不是?所以王上让快骑从国境内送来米粮煮粥。王上自己向来是跟着大伙用,走到哪儿,便同那里的军民一起吃,从来无须特别准备膳食。”
另一个丫头也插嘴:“还有,王上说是要为姑娘进补,才在剿匪途中猎了野味,命急使送回城里。”
“他……为我猎的?”她不免诧异。他出城扫荡山贼,还有闲暇挂心她?不过仔细想想,会不时派人送信扰她,哪里像是军务繁忙,摆明是吃饱太闲!
“是啊,王上对唯音姑娘格外用心呢。王上身边原本没有任何女眷,还特别从后方城里夏城公主的列队中将咱们调来,说让咱们来侍候姑娘。”
伏云卿愣了一愣。这段曰子,她看得出来,东丘王室不似大齐王室富丽奢华,杭奴吃穿用度全是精练耐用之物,若非东西上头以金银五色彩线织绣东丘王室象徴的纹饰略显庄贵气势,她还真无法想像如此平实之物会是王室所用。
那,他对她这个来路不明的敌人格外关照是为了什么?
该将她打人大牢严刑逼供,他没做,却对她示好,这对他没半分好处哪!
还是因为他认定她与重华王有关系,想从她身上打探消息?记得兰襄提过,杭煜对重华王的执着极不寻常,若真是如此,她得找出原因。
“杭……”丫头三不五时被惊吓也怪可怜的。她改口:“王上……何时回来?”
两个丫头对望了一眼。“剿匪的行程推迟了,大概还要四、五天吧。不过,绝对会在大齐重华王下葬之前回城的。”
“他的行程会推迟?”她以为杭煜那人应该不容许底下人有丝毫耽误才是。
“是啊。姑娘日前不是又受寒,病得严重,昏迷了数日,都是王上亲自照料,因此延迟了预定的行程。”
“亲自……”伏云卿颊升红霞,那那那……该死!他明明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还敢篚她!这下流胚子,装得活像让她给冤枉了似。她早晚定要取他狗命!
“听说姑娘肌肤细致,碰不得棉,王上怕其他人照顾不周全,便寸步不离守着。姑娘高热不退,他便连着几日不曾合眼。”
“……还不曾合眼?”伏云卿牙关紧咬,恨不得他最好瞎了!他不是应该明白当初她拒绝他时说的全是推托之词,还故意当真全信了,这是存心闹她吗!
“是啊是啊!姑娘虽是大齐人,但王上对姑娘十分特别呢。”以为姑娘的震惊是惊喜,丫头们聊得更起劲,语带骄傲:
“咱们东丘王室婚制严谨,不论后妃,娶妻只娶一人,除非病故或无出;但若因此纳妾会沦为笑柄,连一房妻室都照顾不好,如何治国!”
“就是就是!历代以来,都是一王一后,令人羡慕极了。一直以来,咱们王上没对哪个女人费神过,唯音姑娘可是头一个。我说王上这疼宠,不比他最疼的王妹夏城公主少半分呢。”
“我猜哪,王上……该不会是喜欢唯音姑娘吧?”
“胡扯!听得我头都疼了!退下!”伏云卿俏脸恼红,只觉得这群人吃饱撑着就会造谣生事。他是另有图谋不怀好意!
“是是,瞧姑娘羞得。咱们这就退下,等王上回城,一定马上知会姑娘。”
“你们——”伏云卿没能向丫头解释清楚,最后只能无力地趴在桌上。“罢了罢了,在她们眼中,就算杭煜其实是只猪,也会被捧成神猪吧。不过……”
伏云卿总觉得有哪儿不对劲。方才丫头们提及了谁?
东丘的“夏城公主”……应是传闻中那位色艺双绝、让东丘先王引以为傲的小公主。听闻她身体虚弱,近三年来隐居宫中不曾露面。
那么,此时此刻,东丘侵攻大军后头,跟着公主列队作啥?
若真是杭煜宠爱的王妹,不该让她涉险才对;或是公主太过娇柔,让杭煜宠到舍不得教她离开身边太远?一瞬间,伏云卿心头突然极闷。她管人家是圆是扁!
只是,假使那位公主真在附近,或许她可以利用……
伏云卿一怔,出其不意地甩了自己一耳光。
挟持人质何等卑劣!曾几何时,竟因杭煜之故,让她动了如此可耻的念头,她怎么能!她从来行事磊落、明断是非,绝不用奸计,不能舍弃自己的骑傲!
不,她绝不能被他影响。不论沦落何种地步,她也要把持住自己的正道。
第5章(2)
一样的月白身影,一样的绝色容姿,一样立于安阳城之顶,唯一不同的,只有身分今非昔比。伏云卿从大齐王爷沦为平民女子,成了东丘王手下俘虏。
她眯眼眺望远方,透过迷蒙薄雾,隐隐约约能窥见皑皑白雪覆上山顶,紧锁的眉头缓缓松了开来,连日来的烦心,稍稍舒解。
云间关总算落雪了。那么杭煜在今年冬天过完之前,绝不可能攻上安阳山,闯不进大齐东九州。但,北边动向呢?她还有足够的时间向十一哥提出警告吗?“姑娘,起雾了,在外头容易着凉的。”丫头取来鹤氅大衣为她披上。“还是要覆上面纱挡些风?姑娘真怪,明明是大齐女子,却常常忘记出房门得遮脸呢。”
伏云卿苦笑摆了摆手。多年男装,自己真没那习惯藏头藏手,还得丫头提醒。轻抚大衣上的朱色凤凰,她心思有些复杂。在安阳城里,就连离开内城到街上走走都没人拦她,甚至有两个丫头八名士兵随行阵仗不亚于杭煜自己出巡。放任她出人,是他太小觑她,不怕她逃,或是真如他所说,拿她当宾客款待?瞧瞧两名丫头冻得嘴唇都发青了,还是乖乖跟着她在城上吹风,她们定是受杭煜之命监视她,倒是辛苦极了。伏云卿多少有些于心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