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姑娘并不信我。”杭煜一脸无辜,“也罢。我只是怕姑娘难为情,不敢自取。不过姑娘或许没这顾忌。钥匙就在我前方腰带间,姑娘……请吧。”其实是盘算着等她一接近,即刻将她拿下。
他一时兴起的小小游戏也该结束了。神情温和,笑意却不达眼底,看着她的眸光早已恢复平日的冷冽。虽然今夜没法逮到那个明目张胆、数次盗取药草的贼偷,但能拿下她严惩,昭告天下、杀鸡儆猴,也不枉他暂且搁下朝政逗留天领月余了。
“姑娘是害羞或是——”激将法十分有用,但见她吸足了气,大着胆子向他走近,他唇边不免悄悄掀起几分胜券在握的笑意。
可就在他面前两步之距,她忽然停下,而他同时也察觉到她这么做的原因——房门外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来人应有四、五个,整齐俐落的步伐显见其训练有素。
“启禀克伦校尉,府内目前没有任何动静,多宝阁各层一切安好,就剩这间药材库房了。”外头有人出声禀报。
“行了。即将四更,今夜没别的事,传令下去,再巡一圈便结束巡夜,准备交班了。”
随着人声离去,她盯紧他,两人都屏住了气息;明明再一步就能伸手拿走他身上的钥匙,她却依旧不动,只因窗上偏映出一道健壮人影。
极轻极轻的敲门声响起。“主子,已按吩咐在士兵部署上留了破绽,不过似乎还未察觉有人潜入,克伦斗胆请示下一步。”
电光石火间,美眸圆睁,她在他踏前要擒住她肩头那一瞬往后飞跃,同时从腰间取出一只香囊朝他掷去,他灵巧地退离原地,烟尘未散,便听见她冷道:
“果然,你早行动无虞了。竟敢设套我,卑鄙小人!”
“兵不厌诈。再说,姑娘不认为对个夜盗还要谈什么仁义道德?”他剑眉微蹙。方才没提防吸进了一口烟,那香囊不似寻常姑娘家用的几味香气,他只得先闭上双眸,暗自运气,尽可能让气血运行到最缓。这味道是……
“主子!”门外之人已经察觉房中有异状,猛然推开门。
“克伦出去!”他厉声一喝,便让下属不敢越过门槛。
被唤作克伦的壮汉保持警戒地将手搭在佩刀上,忠心地倚门待命。
烟雾散开之际,她蒙住口鼻的手在他注视下轻轻放下,无视自己已身陷险境,只顾着追问:“你是天领守将?”
据说天领守将是东丘长公主驸马,王室亲贵,得罪不起。
“在下从没说过自个儿是贼偷。巡夜半途来察看机关,没料到居然来了只火爆小兔子。”转瞬他敛下轻浮嘻笑,俊美面容上再无丝毫波澜。“换你招了。谁让你来的?可有同谋?”
“哼,现在能问话的只有我。”她极快地恢复镇定,右手叉在腰际,高傲扬首。
“将军睿智,想是已发现了方才那阵烟雾不是寻常薰香,而是西域奇毒十日断魂。虽然现在将军仍行动自如,但若无解药,待至第十日便等着七孔流血暴毙而亡。将军尽管试试。”
“用刑不用等十日。姑娘自信受得住?还是乖乖束手就缚,尚可从轻发落。”她双手一摊,彷佛无所谓。“这次东西不在我身上,砍了我也救不了将军。大人可要同我携手去会阎王?”
她完全不理会他的威吓,腿不软语不抖,肯定是向天借胆了。
“很好,小兔子露出真面目,竟是只毒蝮。”他若有似无地低叹,眼眸精光乍现,瞬间迸射杀意。“所以,姑娘打算再交易一桩?条件呢?”
“任我出阁不阻拦。”
他有些讶异地挑了眉。“不要药草了?”
“若当着你的面取走药草,恐怕我一步也出不了阁;即便一时出得去,必也会让你擒回就办。”她曾听闻东丘王治军严厉,药草被偷与贪生怕死自愿交出是截然不同的罪名,想来眼前这人绝不可能将药草任她带走。
不自觉地伸手按向随身赤玉腰佩。即将天亮,再纠缠下去,倘若没法脱身,万一当真牵连大齐,哪怕仅有一分可能……
那后果她不敢再想。留着性命,才能另辟蹊径救人。
“若我今夜能安全出阁,自能担保将军性命无虞,事后送上解药。这买卖,成或不成?”
“你信我不会出尔反尔?为什么?”有意思!他屡屡为她的言行感到特别,亦无法捉摸她的下一步。她身上重重的谜激起了他十足十的好奇。
“不是信你。我信的是,将军是个聪明人,总该知道爱惜性命。”
“但我又凭什么相信姑娘会信守承诺?”
“不用相信我,只是将军别无选择,无棋可走。再说,取走药草已让东丘王大怒,若再取了他爱将一命,他更不可能轻饶我了。在下不才,还算知道孰轻孰重。”
满室俱静,他俩瞬也不瞬地对望,谁也没有退却。末了,他勾唇浅笑。
“成。既然姑娘都这么说了,我似乎不得不应允。克伦,收刀。传令全体士兵,任她自由离去。”他退开门边,一摆手。“姑娘,请。”
当她自他身旁飞掠而过时,不经意瞥见她额上早已泌出涔涔汗珠;他微讶,颊上笑意骤昇,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其实她并不如话语中那么冷静。
蓦地想通,他不禁对着她撂下话:“再相见,若敢犯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走!”
她头也不回,斩钉截铁应声:“今生今世,绝无可能再见!”
杭煜目送她纵身跃下多宝阁,抽出短笛轻鸣一声,从不远处树林间冲出一匹骏骑,她步履不曾停歇地翻身上马,扬鞭急驰。
他匆忙交代克伦几句,便往多宝阁最上层奔去,从那里可以更清楚看见底下动静,而后他伸手接过追来的克伦备好的弓箭。
“主子,你信她会拿出解药?不如让弓兵们截下她,严刑拷问……”克伦同时已带着一队弓箭手部署在栏杆边。
“不用。因为她确实没有解药可给。她根本没用毒,自始至终只是虚张声势。她不过是在想通我并非贼偷时,当机立断为自己找出生路。前后想想便能明白,假若她真心狠手辣,早一开始便可祭出这招,也毋须在此同我周旋。她算是有几分小聪明,就是心软了些,天真的丫头。”
“主子……要饶过她?”自孩提起即随侍杭煜身旁,克伦没见过严厉的主子哪时饶过犯他禁忌的人。
“克伦,其实我最后虽已猜出那虽不是寻常薰香,呛鼻香味仅是祭天敬神用的金香味儿,香囊八成也只是个装香灰的平安符,但,我打算放她走。”
杭煜突然发现,他竟欣赏起她的无畏。“我要让她知道,我随时能将人逮回来。急着拿下她岂不太无趣了?”
愉悦笑着,杭煜随即拉开手中那把至少需要三名壮汉才能拉开的巨型强弓,对准她前进的方向,稳稳射出一箭。
“我是答应让你离开此地,可最后胜利的那个人,是我不是你。届时,我会让你亲口招出,你,究竟是谁。”
马儿受惊嘶鸣,高举前蹄,几乎要将她摔下马背,还好她在察觉凌厉风声逼近身后时已早一步抓紧缰绳略偏了方向,否则现在那支箭不是钉在身侧大树上,而是穿透她脑门了。但突袭她的也就只有那一支,并无预料中的万箭齐发。
她心惊停下,眉间皱得死紧,盯着树干上那支箭,箭翎上头紧缚了个小袋子;她回头看向阁楼楼顶那神射手,知道就是他,但任她死命瞪也瞧不清他神情,而都察府大门已开,百名士兵正列队待命。怪的是,没有人动身追来。
不容她多想,她迟疑间便决定解下袋子看看他出什么花招;一打开,赫然瞧见里头两株九阳返魂草,正如十一哥医书上所绘的模样。
她蓦然想通,他想告诉她的话:他已识破她的脱身计策,就连她能闪过这支致命冷箭也在他的预料中,她有多少能耐他一清二楚。
他宁愿监守自盗给她药草,也要她拿出全部本事再与他决一胜负。
赢了,他就让她无偿带走药草;输了,她将沦为他的阶下囚。
就看她敢不敢接下这赌注,继续与他再斗上一回。
“这家伙……”不禁有些恼怒。逃跑也好,施计也罢,她都不喜欢。她不爱与人争斗,自小到大她坦荡无畏,从不需要如此费神用策逞凶斗狠。
不过,有了九阳返魂草,两个哥哥就有救了,就算日后他将她这人想得多卑鄙不堪都无所谓。他俩本是陌路人,以前是,以后也会是。
一转念,她不免轻笑起来。他太过自信,这将是她必胜的原因。
“这挑战我接了!不出七天,九阳返魂草就会被我带出东丘,我先在此谢过将军大度赠药了。”她将药草收人怀中,猛一夹马腹,挥鞭往前疾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