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原以为你誓忠的是重华王,我以为你是重华王亲族才会如此护他到底。结果……你最惦念的竟是大齐?为了保住大齐,这回你连兄弟的命也能拿来换,你……确实够狠的。”杭煜恨得险些气窒。
“那一夜,我猜你另有图谋,却不敢相信,你竟连大齐女子最最重视的清白都能拿来随意利用。你——心机深沉、绝情绝义,朕佩服了。你行!你了不起!”
她垂着脸,福了福身,彷佛连再看他一眼都懒。
“唯音多谢王上褒奖。王上还不走吗?迟了,等山崩了,就别怪唯音没警告王上。王上不走,挡住了路,唯音也逃不出去。不过,是生是死,唯音无所谓。”
她不怕死,他比谁都清楚。她不喜欢说谎骗人,看样子,这地方真有机关了。
他……带不回她了。忽地一怔,他放声大笑,笑得凄凉,笑得绝望。他何必继续毫无尊严地纠缠求她?一次、两次,他的心意让她蹲蹋得还不够吗!
“可以。朕放过你也罢,毕竟,无可否认,前夜,你侍候得好极了。”
她一愣,低垂的脸庞僵凝不动。他轻蔑的说法……好伤人。“饶你一命也没什么,朕十分尽兴,倒也不蚀本。”
她娇躯微震,眼中打转的泪水几乎就要忍不住坠地了。她不想听。她不要听。
“算朕疼你,给你一桩不错的交易。你若怀上身孕,记得来找朕,当着朕面前打掉他,朕便将安阳六城无条件双手奉上、还给大齐。反正你够狠,孩子的命又算得了什么。除此之外,你永远永远别想自朕手中夺回失地!”
震怒至极,他字字句句狠狠往她心上锥刺而入,一时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她将永远不会忘记,他的言语愈残忍愈代表他有多恨她。
他奋力将身上与她成对的凤凰大氅掷落在地,冷冷告诉她:“朕允诺过绝不逼你,既然你不是真心成为朕的妻子,朕成全你。即刻起,你再不是东丘王妃。”
他再自腰间扯落玉佩紧握在手中。“这是你忘了带走的半边对玉,小小东西,朕知道高傲的大齐皇女看不入眼,但朕已给你,你不要,这种东西朕留着也无用。”最后,他高高举手,猛然摔下代代相传的雌凰玉,任它坠地,碎裂片片。
“朕对你已仁至义尽,今生今世,别再让朕见到你,否则你的下场……绝对会比伏云卿更惨!”他一转身,毫不留恋地快步离去。
第10章(2)
这场对峙是她赢了,就算杭煜再勇猛不怕死,却不会让东丘士兵平白送命。他确实不是无道的昏君哪……
他虽狠心断情,再恨再怨,终究没杀她也没伤她……
却还不如一剑杀了她好。
即使外头人群声音转瞬消失,她仍没法动。她知道该快逃,却是半步也迈不开。
他永远不会明白,她为何要做得如此绝情,逼他停战。
只要东丘与大齐停战,王兄们一定能以牺牲最少的方式降服九王兄,那么,就不会再有其他大齐子民牺牲;可若不停战,三方乱战,死伤一定极为惨重。杭煜不肯放弃复仇,她便只能决定,让所有恨意、所有敌意都冲着她来。
她是先为皇子,再为唯音,不管是谁牺牲……若只用一个人的性命就能换取和平——她能怎么做——
她还能怎么做?他们的停战约定就是如此啊!既然她非死在他手中不可,她不想让他、不想让他为她的死后悔不舍啊……
她以为一人受痛就甘愿了,却没想到胸口会这么难受,心痛得令她几欲昏厥。
没关系,是她选择这条路往前走。谁让她太喜欢他,舍不得让他多痛半分。她一如计划地完成了一切,她应该要开心、要开心些……
她一次次告诉自己,她已尽全力,她总算保住了所有人,包括王兄与他;可是为什么她开心不了,只觉得心被狠狠撕裂扯开,血一滴滴淌着,无法停止……
晶璧泪滴成串落下,她颤着手,紧紧覆上了唇,却掩不去难以压抑的啜泣,视线朦胧,却还是努力想把地上的碎玉看仔细;她从不伏地的双膝,一瞬间跪跌落地。
凤凰对玉。
他的妻子才能拥有的凤凰对玉,正在她面前……他再次……给了她。
“杭煜、杭煜……我、我想要的。”
她俯下身,手抖得几乎连一片小小碎玉也拾不起,看着她曾经放弃的对玉又回到身边,她绽开笑靥,绝美却凄凉。
“你知道吗?其实我想要、很想要……我真心……想要的……是你给的,我都想要,但是我、我、我不能要呀……”
她摊开了裙,视若珍宝地将碎玉捡回一月又一片,放在上头。
“……你听我说,我没有忘记带走,我是怕让人发现,教你丢失面子,我才留下一半的……”这些话,她说得再多,他仍没听见……她不能让他听见。
她趴在地上,突然发疯似地开始在泥地上狂翻,不管双手是否会受伤,她将那些碎玉一片片收拢起来,一片都不许遗漏。
混着泥,将玉一小块一小块地在手上拼回去,试着拼出与凤玉一同比翼展翅的雌凰。她泪流满面,滴滴落进掌心,让她再也看不清一切了。
她拼不出来!她怎么样也拼不出来!图案不对!不对!就是不对!
不能这样,凤凰可以比翼的,就算她不行,玉也一定可以的,他们明明曾经在一块儿的……因为她的错,从此再也不能成对了吗?
还有时间,别心急,一定能拼回去的。
“碎了也没关系,我总算拿到了呢……是我的了……再没有别的女人……能拿走属于他妻子的对玉了……终于……永永远远会是我的了……”
明明心痛至极,她颊上却笑得开心,也笑得痛心。
完整的对玉只剩半边,她一颗心也伤得只剩半边。那一半,是等着赴明夜之约的重华王,等着以命相抵的伏云卿;另一半,已经痛得随玉碎成残片了。
“可是怎么拼不出来?为什么……我拼不出来啊……我记性不是很好吗?”
玉太碎,怎么也组不出原来的形状。她动了气,握紧了玉,任指掌被割伤。
“杭湿,你信我一次,一次就好,我是喜欢你的,我不想让你同我一样的痛啊……我没骗你,我真心喜欢你……”
其实,她很想为自己尽力一次,很想为他们之间尽力一次,但她若告诉他实情,说伏云卿是无辜的,他的宝贝妹子是让大齐王毁了的,然后让杭煜去恨九哥,让他挥兵攻进京城吗?她办不到啊!
她无能为力地哭倒在地,痛哭失声。“是你没给我选择,你明明不给我选择,你明明——明明就是你在逼我啊……你逼我……只能让你恨到底啊……”
她不恨他,是她咎由自取,是她太贪心,是她……无法忍受任何重要的人受伤,才换得如此下场。
可是,她现在怎样都不能回头了。
她只能孤伶伶地抓紧她的碎玉,割伤了手继续往前走。
她只能捧着残缺不全、依然还是喜欢他的心,滴着血,继续往前走。
够了。都够了。他这么恨她,便不会为她的死太痛心,她心甘愿了。
“只剰一日……所以,没关系,我很好,我很开心,我、我没要后悔的,不会痛,这不会痛……我能求仁得仁……一定是了无、了无遗憾了……”
大齐重华王伏云卿的墓地在安阳城西二十里的小山丘上。山丘之下,野林环绕;山丘之上,宏伟的陵墓矗立在中央,四周一片空旷。
虽然今夜不再飘雪,但夜里寒意仍重,不穿得厚实些,定会被冻僵当场。
自伏云卿下山一路,不曾见到一人,放眼望去,除了山林之外,仅余冷清寂寥。冷、饿、甚至臂上不停泛疼抽痛,都影响不了她,彷佛那些感觉全是来自很远的地方。
第三日,她没药可服,神智变得模糊了,身躯烧烫得厉害,唯一能让她还有力气支撑虚软步伐往前走的,是她的执着,她要完成对他的承诺,他们讲好了的。
她轻轻抚摸身上那件过于宽大的凤凰大氅。杭煜不要的,她又捡回来了。以前怎么老没发现,其实他的披风,真的让她觉得很暖,暖到心坎里了呢。
今夜,一切都会结束。小丘之下的树林中,应该埋伏了不少士兵,等着一拥而上抓走伏云卿;抓到之后,在她让他用刑逼供之前,可能已毒发身亡了。
想着想着,她忽然笑了起来。回头细细思量,不知道几个月前,若她如愿殉城了,是不是今天就无须这么麻烦?
“兰将军,见了面,我可是有许多话想对您埋怨呢。打小没学好,我这皇女之路……真难走得平顺啊。”
前方树林还算茂密,从外边远远望过去,看不出有任何士兵藏身其中。不过,她想不管她走哪条路过去,没走到丘顶,应该都不会有人拦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