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牌的眯眯笑眼,弯弯的菱角笑唇,有……十年了吧?欢乐乐那张特色笑脸很好认,但是大墨镜映着一个很男孩的身影,却让陈招男惊讶。
要不是她先出声叫她,要不是那张充满个人特色的笑脸,她真认不出她是欢乐乐……
“你有病啊?”冷颜,冷语,忍不住的冒火。
她们是能打招呼的关系吗?
见到她还笑得出来,几年不见毫无长进,还是那么没大脑、没神经!
“唔……我打你一巴掌,你还在记仇啊?都那么多年过去了……”欢乐乐扳起手指开始数经过几年……
“十年。”
“哇啊……”欢乐乐崇拜的眼神很快消失,慢慢拿斜眼看她……她早都把往事放水流了,没想到陈招男这么小心眼,记仇记得这么深,不过是一巴掌,没必要年年诅咒她吧——
“我儿子九岁多了。”大墨镜底下的双眼喷火,长裙一甩,转身拖行李怒走。
噢……原来如此。
说的也是,应该没有人会忘记自己儿子的年纪。
欢乐乐点了点头……
那年她甩的一巴掌,起因就是陈招男怀孕,怀的是杜御的孩子,而杜御……
大学一年级时的杜御……当时还是欢乐乐的男朋友。
欢乐乐望着她的背影,结婚多年,儿子已经九岁多的陈招男,已经升格为贵妇了,看起来年轻貌美又一身时尚,和杜御的婚姻生活应该很幸福美满才对啊……
欢乐乐若有所思地盯着那卡皮箱,眼里有点狐疑,双脚不由自主跟上她。
“陈招男,很高兴见到你回来。”欢乐乐看到垃圾就捡,从小就已经养成顺手捡垃圾的好习惯。
“……陈颖。”结婚那年她已经改名,陈招男这个名字很久没有使用……很多年没有人这么叫她了。
“招男,跟你说,我现在是村长了。”阳光照上一张春风得意的脸,欢乐乐的声音好炫耀、好招摇,好……三八。
“陈颖……我叫陈颖!别跟着我!”陈颖很冒火、很不爽。
“招男,你很多年没回来,村里现在变得很热闹,好几条道路拓宽,连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商店都有了,你不会迷路吧?你上哪儿,村长帮你带路。”村长秉持服务精神,很热情的招呼回乡故友。
“我认得自己的家,不用你鸡婆,滚啦!”陈颖很想踹她一脚,直接踢飞到外太空去。
虽然十年不曾回乡,她也知道家乡靠着温泉发展为热闹的观光区了……
暑假了,以为荣景一片,人满为患,下了车站才晓得观光区也有分淡旺季,盛暑里小猫两三只,站在路边老半天也看不到一辆计程车。
她不想遇见熟人,故意避开大街,走喜鹊溪旁的小路,却偏偏……小路已经拓宽成大马路,两旁都是树,树下坐着许多下棋的老人,一个个看着她,她匆忙拐进村里的街道,走没几步,不幸撞见最不想见的人。
“你要先回家看看吗?那你晚上住哪,要不要住温泉会馆?村长这儿有优待券。”欢乐乐望着她那口行李说道。
“……我回家住,滚!”
“啊?你要回家住?”欢乐乐顿住脚步,一下子就落后了好几步……她望着那形单影只的背影,又追上她,“陈招男,你口气很差耶,也不想想我们从国小到国中都同一班,这是多难得的缘分——”
“那一届才几个人,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班级,扯什么难得的缘分!”陈颖怒呛回去,瞥见商店有人走出来跟欢乐乐打招呼,好奇地看着她,她把帽沿压得更低。
“唔……对啊,大家越生越少,加上人口外移,我们那一届人数骤减得很严重,本来以为到国中可以认识很多新同学,结果听说不少人跨区到别处去念了,人数凑一凑还是只能拼到一班。”欢乐乐和陈颖同样身形瘦长,同样高度走在一起,呼吸、步调一致,让她怀念起以前念书时,两人经常肩并肩一起走,那时她们还是有说有笑的死党。
“不要跟着我!”
“我回我家。”欢乐乐把帽沿拉回到额前挡阳光,一副理所当然的和她走在一起的口气,因为两人的家就在斜对面。
于是,陈颖走得更快了。
欢乐乐也加快脚步,“陈招男,有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才好?”
“我不想听,离我远一点!”陈颖拖着名牌行李箱,手臂勾着名牌包,身上飘着高级的香气。
“唔,你好香哦,用哪牌子的香水?可是阳光这么大,流汗才健康啊,干么嫌我臭。”欢乐乐村长一顶脏脏破破的棒球帽,手上抓的是垃圾袋,闻到贵妇阵阵飘香,让她忍不住往自己身上一嗅,全身都是汗臭味。
“……姓欢的,我没心情跟你闲扯淡,警告你不要惹我!”陈颖怨妇连儿子都抛下,一个人回到‘陈招男的故乡’,她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她身上香还是臭。
“唔呼呼呼……对啊,我是姓欢。”说到她姓欢,她就忍不住窃笑,一脸的开心,差点忘了正事……
“陈招男,你都那么久没回来了……这样吧,陈招男,我这里有‘林老师温泉会馆’非常优惠的套券,提供住宿泡汤和早晚餐,另外,我额外免费送你面包神手做的面包,你买几张,我现在就带你过去。”转角就到家了,欢乐乐拉住她。
“你很烦!”陈颖贵妇甩开她,留下一路香喷喷的香气,转过街角,回家去——
陈颖父母都姓陈,夫妻感情不睦,连生三个女儿后离婚,陈颖母亲带着满周岁的她回到老家住。
当时外公还在,陈家的砖瓦屋整理得干干净净,红红的砖墙,灰黑的屋瓦,小庭院老树绑着荡秋千,全是陈颖的回忆。
陈颖上高中时,经历外公过世、母亲再嫁,自己搬进宿舍,后来陈家的砖瓦屋就锁到现在了。
十多年没人住、不曾再整修过的房子……
理所当然的,杂草一片,灰尘一堆,陈颖当然不会没想过,所以她才大白天先回来整理。
靠近家园,她已经有心理准备,料不到——
曾经茁壮的老树断成两截,压垮屋瓦,屋顶破了一个大洞……
充满儿时回忆的小庭院,系着荡秋千的老树,毁得面目全非。
贵妇张着嘴巴,大墨镜底下赤红的双眼瞬间泪湿。
“唉……上个月连续几天大雨,雷声大作,闪电交加,我在屋里听到爆炸声响出来看时,树已经倒了。”老树下的荡秋千,不只有陈颖的回忆,那是属于两个女孩的童年时光,欢乐乐自己看了都难过,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我有跟阿姨联络过,阿姨没跟你说吗……”
“她能跟我说什么……难道还会特地打电话来告诉我说以前的家被天打雷劈了?”陈颖苦笑着自我调侃道:“看起来真像现世报,村里的人怎么说?有没有说可怜的老树是代替我遭雷劈了,果然恶有恶报?”
“你……说什么傻话!只不过打雷劈了一棵树,你感叹神伤个什么劲,发神经啊?”欢乐乐很惊讶,过去的陈招男从来不会在意别人的评论。
她是怎么了?
欢乐乐愁着一张脸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说道:“看你拖那卡皮箱回来,我就猜到了……陈颖,你是不是跟杜御吵架了?就是人家常说的‘七年之痒’之类的,不过杜御脾气好,所以拖到十年才痒也不意外……呃,我是说,夫妻吵架在所难免,你别发神经了。我多给你几张五折优待券,你去温泉会馆多住几晚,玩高兴了再回去。”
“回不去了,抢走死党的男友结婚,所以没有好下场,十年后弄到离婚散场。”陈颖站得直挺挺的,嘲讽自己的声音很淡然。
她望着残破不堪的屋子,深深吸了口气,拖着行李走进杂草丛生的庭院。
欢乐乐像被雷打到,张着嘴巴,愣在那里……杜御和陈招男两人——搞什么——离婚?
陈颖在窗户边摸了一阵,找到钥匙,打开屋门进屋里绕了一圈,出来看见她还站着动也不动……
“在干什么?”
“……啊?”完蛋了,早知道贵妇已经变怨妇,刚才不应该欺负她。欢乐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很无措。
“——还不快过来帮忙!”
怨妇大吼一声,显然……
还很有精神。
“哦,马上来……”欢乐乐大松一口气,抓着垃圾袋,立刻跟上去。
十年无人烟真不是盖的,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到处是蜘蛛网,大理石面的古早桌椅被泥沙覆盖,看不见原色,客厅角落连小草都冒出来了。
欢乐乐赶紧把小草拔了,把墙角堆积的泥沙抠一抠,正想工欲善其事,去找工具来清理时,她瞪着手上的阳光,忽然一怔,想想不太对,回头朝陈颖破口大吼——
“有没有搞错……屋顶都垮了!你还要住?”
人在屋里,正午的阳光还能照在手上耶!
欢乐乐仰头看客厅的屋顶破了一角,隐约还能瞥见老树凋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