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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行健听到最后,脸色已经铁青、额上青筋暴出。

  “朕只一心哀悼梅以文的死,竟连眼皮子底下出了这等事都一无所知。”黑行健眸中满是怒气,沉声说道。

  花明子咬住唇,敢怒不敢言。

  若非皇上有意纵容,对于许嫔控欣一事漠不闻问,罗贵妃怎敢放任宫牢里的差役行刑,应炎隆又岂会至今仍在宫牢里受苦?

  此时,费尽力气才走到“乾房”门边的应炎隆一看到她这般神色,心中一惊,就怕她怒极之下说出不该说的话,连忙哑声开口唤道:“明儿……”

  花明子一听这声音,蓦地回头,恰巧看见佝偻着走到门边的应炎隆,泪水啪地掉了下来。

  不过几日时间,他竟浑身伤痕累累,连走路都无法打直身体,脸庞也瘦得只剩一层皮,整个人老了十岁不止。

  花明子飞扑过去,抱住应炎隆的身子撑着他,阻止他倒下去。

  应炎隆喘着气,说不出话,只是红着眼眶。

  虽然不知皇上会否听信她的话,也不知道晓得了这么多内幕的花明子和他能不能继续活着,但至少他们见面了。

  应炎隆紧攥着花明子的手,眼也不眨地紧盯着她。“你看起来很好……”

  花明子抚着他的脸,努力想眨干泪水以看清楚他。

  如果她内心原本还有一丝担忧他会因为罗继才招惹出这些祸端而怪罪于她的念头,一看到他连伤成这样了,都还在担心她好不好,她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只是愈看清楚他,她的泪水就掉得更加不可收拾——他身上并无大伤,可他憔悴的枯槁模样如同将死之人。早就听闻宫牢用的是内伤刑罚,比外伤更让人痛不欲生,痛到疯癫者尚且有之。他原本也是养尊处优的,怎么承受得了那些折磨……

  “我没事的。不过是因为想家,瘦了点罢了……”应炎隆抚着她的脸,朝她笑着。

  花明子紧握着他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埋首到他怀里。

  “请皇上体谅她身子不好,来日不多,故有失礼之行止。”应炎隆说道。黑行健看了她一眼,没有接话。

  花明子身子一僵,连忙直起身子,这时才真的感到害怕了。她方才追许:到的消息非同一般,若皇上有心灭口……

  “民女失礼,请皇上恕罪。”花明子颤声说道。

  应炎隆紧握着她的手,与她并肩。

  黑行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淡淡说道:“你们方才在这里听到了什么?”

  花明子还没回过神,应炎隆已经哑声说道:“我们什么都没听到。”

  花明子屏着气息,什么话也不敢说。

  “都退下回去吧。”黑行健看了他们交握的双手一眼后,背过身继续看着床榻——彷若梅以文还躺在那儿一般。

  “谢皇上。”应炎隆用眼神示意花明子行礼。

  “谢皇上。”

  花明子行了礼,两人于是紧握着手,互相捱着慢慢地往前走。

  她方才心悬着,什么精气神全都使了出来。现在知道平安了,这才发现早已吓出一身冷汗,身体的疲累亦在同时一拥而上。

  “派轿送他们离开。”黑行健头也不回地说道。

  “谢皇上。”

  两人转身异口同声,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处不祥之地,走得愈快愈远愈好。

  宫牢秘道的门随着他们的离开再度被关上,只剩黑行健一人站在宫牢之间,困在他与梅以文的回忆里……

  “不!”应炎隆大叫一声,蓦地睁开眼,额间冷汗湿了鬓发。

  “怎么了?作恶梦吗?你没事了,到家了!”原本在打盹的花明子从榻边月凳上一跃坐起,捧住他的脸庞急问道:“身子哪里不舒服?我请大夫过来好吗?瞿大夫现在正在府内……”

  她转头欲唤人,却被他拉住了手。

  他定了定神,看着身边沈木雕琢的床榻、身上所覆的丝缎锦被,闻着鼻尖的药香,这才敢相信方才那些万箭穿心的痛、那些筋络像被人千刀万剐的苦,都只是梦境。他已经离开宫牢,回到家了。

  应炎隆握过她冷凉的手,覆在颊边。好一会儿,才触着她惨白脸庞,哑声说道:“我没事,只是……恶梦罢了。”

  “辛苦了。”她心一酸,倾身抱住了他。

  他靠在她肩头,环着她的身子,让自己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体温,还有周遭如常的环境,他低吐着气,在身子渐渐放松之后才又说道:“你在这做什么?为何没回房休息?你方才在宫牢里教训罗继才时,把气力都用尽了吧……”

  “我没事,且我放心不下你,回去也睡不着。”她拿出巾帕拭去他额上的汗珠。

  “那就躺下陪我。”

  花明子被他深邃黑眸凝看着,耳朵微微热了,却没有拒绝。好不容易盼到了他活着回来,这种男女授受不亲之事,她又岂会放在心上。

  她挪动身子与他并肩,才一躺平,便被他揽人怀里。

  “身子冷得像冰一样,这些时日辛苦你了。”他埋首入她发间说道。

  “苦的是你,无端招来横祸……”她仰头抚着他灰白脸庞以及满是胡髯的下巴,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是福不是祸,我如今抱得美人归了,值得的。”他侧身低头在她唇间窃了一吻。

  她没闪开,一对水眸直瞅着他。

  他心中情动,微微侧身,大掌覆住她的后脑,唇齿与之纠缠,直到他忍不住想求得更多,却因她在他唇下的低喘而连忙打停。

  他抬头看她,知道自己如今身子未愈,也是力不从心,只是指尖仍不住在她清丽脸上抚着,又在她额间腮边印下数吻。

  还能见着她、还能这般抚着她,倒像是场美梦。

  “会痒呢!”她低笑着拉下他的手。

  他看着她,再度拥她入怀,感觉她贴着他身子的柔软及急促的心跳。

  “这些时日你可好?府里可好?”他问。

  稍早,两人上了轿,她不许他多说话,让他服了几颗补气、化瘀的九药后,便让他躺在她腿上休息,而他才躺平,便抓着她的手,沉沉睡去了。

  “我好,花、应二府也好。”她挨在他肩窝处,呼吸着从他身体透出的药味。

  “学文和盈盈帮了大忙,我那花记食铺有一半的事都他们两个在帮忙打点……”

  “学文?”应炎隆挑眉,不能置信地问。

  “他对药理、药材这些或许不上心,可我那花记食铺的东西他可清楚且有兴趣了,现在成天跟着我家尤管事打转;不但账本能看懂一些,对于食铺给的建议也是极好。我打算待他再上手一些,就把花记食铺都归他管,我再好好休养生息,当个富贵闲人。毕竟,我的时日有限,总是要提早做好准备的。”花明子胸口一疼,却仍笑着说道。

  他心头一苦,抚着她脸颊,哑声说道:“你知道你身子的情况了?”

  “是。”她看着他的眼,并不闪躲,仍然笑着;不过喉间酸涩之意掩不住,只能深吸了口气,咽下了那口不适。

  他能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喜事了,她还伤心什么呢?还能再相守一、二年呢。

  见他一脸凝重,她揉揉他的腮帮子说道:“你这个傻子,明知道我命不长,何必还要娶我。”

  “我不傻,我是对应家药铺有信心,知道能医好你,让你长命百岁。”他握着她的手,嘎声说道。

  “长命百岁倒不用,我只当接下来的每一日都是最后一日,能够好好地与你过。所以,你也别逼我成亲,我们就这样过日子——”

  “我们一定要成亲,就是明日。”他打断她的话,定定地看着她。

  “即便你前妻是与你和离之后才死去的,但你若又娶了注定要早逝的我,外头必会说你克妻,日后就不容易找到好对象——”

  她的话被应炎隆的手掌覆住。

  他俯近她,嘴里的话随着药味吐到她鼻尖。“我今生只会再有你这个妻子。”

  她身子一颤,眼里浮上一层薄薄水光,而他亦然。

  “但我希望你能在我离世后再娶个妻子,好好照顾你的余生。”她说。

  “真心?”他拧眉说道。

  “是。”花明子斩钉截铁地说。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会希望丈夫再娶的人。”

  “我是那种性子没错,但我更不希望你孤独终老,我不想死后还要担心你过得好不好……那样也死得太不甘愿了……”她哽咽了,且飞快地闭上眼,免得落下泪来。

  明知两人的命都是老天爷赏好运才能保下来的,明知不该将宝贵时间浪费在悲伤之上,但心里还是苦。

  应炎隆紧紧搂住她,将脸埋入她颈间。

  花明子感到颈间一热,知他落下了热泪,她的泪水随之滑出眼眶,但她很快地眨干了泪水。

  人生能得此有情郎,没有什么好遗憾了。况且,她这有情郎还极度能干,能护她家业,让她走时无后顾之忧;所以她不哭泣也不感伤了。

  花明子扬起嘴角笑着,手覆在他背上,像搂着孩子似地轻轻抚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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