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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死了。

  可她为何还能看见这些事在眼前发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她成了一抹游魂,在皇城各处游荡。

  白昼,她便随意寻一处阴暗角落蜷缩起来;入夜,她便如同睡醒一般,能自由行走,却碰不着任何一个生人。

  不知以这样的姿态游荡了多久,偶然间,她被一道呼唤声吸引至诚王府,在那儿看见了逃跑不成,反被王府总管抓回去的冉碧心。

  寻常富贵人家签了卖身契的下人,一旦逃工,被逮的下场便是动用私刑,刑罚过后,往往非死即伤。

  冉碧心不愿受罚,夜里假借解手逃离家仆的看管,在诚王府西院的一处庭院里投井自尽。

  而她在一旁看着,当冉碧心准备纵身跃下水井时,似乎回眸看了自己一眼。

  那是她第一次被活人看见,当下震惊不已,不多想便上前想拉冉碧心的原主一把。

  然而这么一伸手,她自个儿却反被不知名的力量往下拖,竟然随冉碧心的原主一块儿坠落井底。

  ……之后,当她再醒来时,她已成了冉碧心。

  再次重生为人之后,她方知莫瑶然的鬼魂已在阳间游荡十年。

  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物事人非。

  由于这番寻死,吓坏了诚王府众人,请示王妃过后,总管告诉她,她能带着卖身契离开,王府不再追究亦不再留她。

  然而,当她看见傻楞的王府世子,她便决定留在王府。

  可她亦明白,耿欢到底不是她的孩子,却又忍不住揣想,倘若她的孩儿活了下来,是否会长成如耿欢这般?

  抱着这般念想,她想留在王府照顾耿欢,于是她前去求见诚王妃,不怕被看作一个疯子,将自己的遭遇毫无隐瞒的告诉了诚王妃。

  诚王妃听罢,久久不能回神。然而,诚王妃到底不是寻常女子,她出身名门,诗书满腹,父亲又是安国公,自幼便见多识广。

  诚王妃托人前去请教皇京里某位因年事已高,又因事主有功,得获老太妃恩准,带着丰厚颐养金出宫的老嬷嬷,透过那位老嬷嬷的嘴,证实了十多年前确实有莫才人这个人。

  不仅如此,诚王妃更照她的陈述,找着了莫瑶然的祖家,确认了世上真有此人活过,层层对证之下,诚王妃终是信了她。

  同样为人母,孩儿又有着极为相似的遭遇,她与诚王妃惺惺相惜,并且靠着她对膳食这方面的专才,此后便留在王府里照料耿欢的饮食。

  日久见人心,见她是真心实意对耿欢好,诚王妃便动了把她留在耿欢身边的念头,加上前世那一遭,她对男女情爱之事早已心如止水,不再抱有任何盼望,因此当诚王妃提出由她嫁给耿欢,与诚王府成为真正的一家人时,她欣然答允。

  反正,耿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根本不懂媳妇儿与玩伴的分别,两人成亲之后,虽是同床共寝,却不曾有过肌肤之亲。

  原以为,这样平静安好的日子,在诚王府的庇荫之下,能够这么走下去,一辈子平顺,无忧无虑。

  岂料,正因为耿欢的傻憨天真,竟使他沦为朝堂上政治角力的一颗棋,而她这个死过一遭,好不容易离开那座恶梦宫殿的局外人,竟然又重回皇宫。

  昏暗的寝殿里,一道人影静静地伫立在锦榻旁。

  冉碧心蓦然惊醒,翻身坐起,正好看见那道人影,当即瞪大了水眸,却没有放嗓大叫。

  她一向能忍,痛能忍,惧怕能忍,委屈能忍,于她而言,这世上要忍的太多,不能忍,那便活不成。

  缪容青举高手里的烛台,照亮了自个儿那张白玉俊颜,亦照亮了眼中那抹阴郁。

  冉碧心这才缓过神,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

  「尔怎么来了?」她低声问道,就怕惊动殿外的宫人。

  缪容青未答,只是沉沉地凝视着她,面色异常凝重。

  她心下一紧,「莫不是耿欢他……」

  「他没事。」沉哑的声嗓在安静的寝殿里响起。

  她蹙起秀眉,看出他心情沉重,便掀被下榻,接过他手中的烛台,搁至一旁的香几,顺道将房里另几盏宫灯点亮。

  点好灯转过身,她才发觉他右手缠着锦帕,隐约可见几滴血痕。

  「尔的手……」

  话未竟,他忽然朝自己走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她一窒,正欲挣扎,顶上却传来他嘶哑的命令:「别动!就这么静静的让我抱一会儿。」

  「……缪容青,你究竟怎么了?」她不安地问道。

  从未见过他这般,好似天塌下来一样,俊朗的眉宇蒙上一层阴霾,眼中的自信狂妄似被削去一角,显得那样沉郁。

  「是我对不住你。」他近乎哑着嗓地吐语。

  「尔几时对不住我了?」她茫然失笑,随后又想起什么似的,补了句:「是不是因为诚王府的事?」

  真是奇了怪了,他这样一个面对指控还能坦荡荡,大方承认亦不觉害臊的奸佞,居然会对她心怀愧疚?

  「与诚王府无关。」

  缪容青只给了这么一句,其余的,不愿亦不能再说。

  他从没想过,他的野心,他的阴谋,在这条复仇路上,牺牲过的人之中,竟然有她。

  更想不到,她竟会「重生」为另一个人,进而来到他面前,动摇他的心神。

  清楚莫瑶然究竟都遭遇了什么事之后,过去他所不解的,所怀疑的那些事,终于真相大白。

  她对缪萦的恨意,对这宫中的熟悉,对七皇子的事之所以如此了解,原来,全都出自有因。

  「……你抱疼我了。」伏在他胸怀里的人儿,略微尴尬地扬嗓。

  收紧的铁臂闻声才稍稍放松,却依然不肯放开她。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抱了一会儿,直到冉碧心发觉这男人的身躯不再那样僵硬,才小心翼翼地试着推开他。

  岂料,纤手正欲推挪,那男人已俯下身,吻住了她。

  滚烫的唇舌,如暗夜中的火苗,窜进了嘴里,她被烫着了舌尖,头晕目眩的闭起眼,不敢细看他孟浪索吻的表情。

  因为太美,太野,太狂。

  这样的缪容青,不知会教世间多少女子为他疯狂?

  蓦地,她脑中掠过了前两日在承德宫的情景——

  合该是熄灯时分,承德宫里却是盏盏宫灯大亮。

  自从诚王妃与太夫人双双辞世后,耿欢便夜夜难眠,总要留着寝殿里所有的宫灯,才肯入睡。

  上回闹出逃宫那样的大事后,在缪萦从中阻挠下,耿欢终究没能出宫去给娘亲与祖母捻香祭奠。

  至于她,虽在缪容青的力保下,并未受到任何责罚,却也被缪萦下了旨,拘禁于仪元宫两个月。

  在太后旨令颁布下来前,冉碧心早从缪容青那儿得知这消息,

  便赶在圣旨降下前,不顾恐又会触怒缪萦的危险,来到承德宫见耿欢。

  她陪着闷闷不乐的耿欢聊了一会儿,多半是聊及过去在诚王府的趣事,以及诚王妃与太夫人曾经说过的话,藉此勉劝他,莫要辜负了亲人的期望。

  唯有活下去,方有逃离此地的希望。

  「阿碧,你说,我们还有机会回到过去的日子吗?」

  哄着耿欢睡下之际,耿欢躺在明黄色的绣龙锦榻里,拉住她的手,那双单纯的细长凤眼,竟透着一抹他不应该有,亦不可能懂的悲哀。

  冉碧心怔住,心中一紧,反手握紧他发冷的掌心。

  「陛下,日子是一天天的往下过,一旦过了,便不可能再回去,所以我们人只能往前看,不能频频回头,这样只会让自己更痛苦。」

  耿欢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一脸似懂非懂,良久才闭起眼,紧握着她的手睡去。

  她坐在榻边的绣墩上,看着在睡梦中依然不安稳,眉眼间凝结着忧愁的耿欢。

  「启禀贤妃娘娘,皇后娘娘驾到。」寝殿门口传来太监的宣传声。

  冉碧心却没起身的意思,仍然动也不动的坐着。

  皇后元氏领着两名贴身宫人进到寝殿,一见冉碧心坐在龙榻边,先是微楞,随后面上露出一抹嫌恶之色。

  「妾身见过皇后娘娘,娘娘金安。」冉碧心只是半侧着身,淡淡地向元氏口头行礼。

  元氏瞥了一眼耿欢紧握住她的手,只能将到口的指责吞回去。

  「贤妃不愧是贤妃,当真温良贤淑,知道皇上近日身子不爽,还特地上承德宫相陪。」元氏口是心非的笑道。

  冉碧心没搭话,只是眼神奇怪的看她一眼,元氏见着,面色随即沉下来。

  「哼,怎么说,本宫都是六宫之首,贤妃这般不理不睬,为免太过恃宠而骄!」

  「你我心知肚明,我们都算不得是真正的妃嫔。」

  在知道诚王府的事是由元氏之口,泄漏给耿欢知情,冉碧心对此人便再无一丝好感;尽管,冲着元氏是缪家表亲这个身分,她便应当晓得,元氏与缪萦肯定是同种人,可尚未交手,总不好太过武断,毕竟有些人待在那个位置上,不见得是出于本心,兴许是被迫或出于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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