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听见十四弟名字,伏文秀从来严峻的俊颜上难得出现一抹极为温柔的笑意,瞬间敛下。
“既然仙琴不分高下,自是比琴师技艺,那只要老七看重燕双双的传闻不是真相,凭老七琴曲能上达天听的本事,还怕不能赢吗?听闻老七曾经数次力邀燕双双切磋琴艺,应该不会是为了儿女私情而在竞琴比试中隐藏实力吧?”
“六哥,我不会拿十万人性命说笑。别说我与燕双双间半分私情不存,即便有什么,也全是结仇。她伤我夫人在先,强夺琴仙遗留宝物,之前我几次接近她,只为试探贼人居心。”
伏怀风剑眉深拢,一时却也找不到更好的主意反驳回去。他早料到若是让六哥知道他双目复原一事,六哥定是怎样也要逼他。可明日之战如此大事,六哥却还是想走这样一招险棋,要他拒绝不了。
不过伏怀风为了自己对丽儿的承诺:他要以最短时间、最少牺牲结束这场战争,不管是谁的算计都挡不了他。
“若真要应了伏玄浪这儿戏般的挑衅,放眼大军之中,也只能由我去比了。可我绝不认为,赢了他,他会那么轻易退位。”
伏怀风旋身走向后方书案,将案上一卷京畿地形图缓缓摊开,示意兄弟们上前,长指定定一指,指在他以朱墨做了记号的地方。
“大齐高祖当年请来世外高人按两仪四象八卦配合星象拣择了京城定都,背依北方山势而建城,易守难攻,若伏玄浪还想从中搞鬼,或许会在这里……”
确认了明日彼此分合行进路线之后,王爷们出了主帅营便迅速回到彼此营区之中。
静默一路,威远王最终踏进南路元帅大营之时,看了一眼跟着自己、却几度欲言又止的副将,干脆地率先开了口:“怎么,一艺,有话想问?”
“不,主子所作所为必有用意,卑职不敢妄加揣测。”
“你不明白的是……那遗诏不是已经取来在此,怎么本王不用?”
听到王爷直截了当开口点明,跟在伏文秀身侧多年的梁一艺微怔,倒是有些尴尬。最近这阵子好些事他都摸不清楚王爷的想法,不过既然现在王爷爽快挑明,他自然也不回避。
“是。一艺不懂,若要快速逼九王退位,王爷为何不当场取出遗诏当众宣读?不论那上头的名字是谁,总归不会是九王。除非……”说着说着,梁一艺反而让自己的推论给吓了一跳。
莫非……先王选定的王位继承人也不是万民归心的七王?
但,剩下的先王嫡子中,只剩十一皇子海宁王伏向阳。
海宁王虽不常待在府里,但北八州仍治理得井井有条,手腕甚是高明,可惜他性格诡谲多变,全凭喜好行事;医术虽承袭他神医师尊,却因太热中习医而时常突然消失于朝廷内,擅自抛下护国皇子责任,只管任性地游走民间……
所以这、这、这可能吗?先王虽病重,怕还不至于如此糊涂吧?
但一细想,当年先王重病之时,不也听信谗言让九王在朝上当众臣面前下手毒害了七王与十一王……或许真有糊涂了的时候?
伏文秀注意到平日总爱装得一派淡漠从容的副将试着压抑心上震惊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地勾了勾唇。
“要让老七甘愿继位,除了让他担任讨伐主帅还不够。尽管我可以帮他打这天下,但他必须有能让将士心服的实迹才能顺利登上龙椅。”
“所以主子方才不管众将争吵失序,偏等七王爷开口,是想在众人面前示意只要七王爷在,一切就由他作主?而且刻意让七王爷领头进帅营,表示王爷甘愿为臣之心?可七王爷当年宁愿任由九王动手毒伤自己双目,也不肯争太子之位,甚至伤好之后,仍然伪装失明未癒,就算逼他亲自与九王对峙,七王爷……真能狠?胸怀仁德是他长处,却也是他致命弱点。”
“老七出生就是皇子,皇子的责任并不是浪迹天涯当个琴师。他不懂,我这个做哥哥的会教他懂,该承担的责任有多少,绝不许他再躲。”
从前大齐王伏玄浪那张俊美欺世、看似无害的样貌,其实与几位声名远播、受天下人景仰的兄弟们相差并不多;若非他突然做尽阴狠缺德之事,又过于沉迷酒色游乐,在临近午时立于皇宫大殿上与兄弟们重逢那一刻,也不会显得有些憔悴苍老了。
今日天方破晓,讨伐军便如飞箭般快速进击,井然有序地推进三十里来到京城南门外;可城门洞开,城里老弱残兵毫不反抗地列队相迎,让大军一时停在城外不敢妄动。
“这是明摆着的空城,还是另有埋伏?”乍看之下,先前号称还有一万坚守京师的皇军,其中不知灌了多少水。
不过,太过干脆、大开城门之举肯定是其中有诡诈,令讨伐军的将士们狐疑地面面相觑,只有领头的三位王爷依旧镇定,丝毫不为所动。
伏向阳撇了撇唇,对于大齐王的心思根本没看在眼里,高傲冷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六哥、七哥,我自请为前锋先行。”
“十一,这里与老九有私怨的,不只你一人,要算帐得公平。”伏文秀左手尚执疆绳,策马往前走了几步,右手不忘按下腰侧长剑,蓄势待发。
伏怀风沉默打量正前方远处依山势往上至山腰建构而成的偌大皇城,一座座宫殿分东西侧井然有序层层叠叠矗立,那是他们打小生长之处,也是如今决意要夺回护住之处。他手指皇宫正中央广场那平日王上接受众臣跪拜之处的太极殿,隐约可见已有些人等候多时。
“终归是要将我们引到那处。十万大军不可能全进城一字排开,伏玄浪这是要正面一次交手时让彼此兵力之差降到最小了。不论他后头的陷阱是什么,总归他想一击就要成事。只要能一次取走我们三人性命,十万大军也将群龙无首。”
威远王颔首同意老七的见解,目光更往太极殿之上、山势略高处的后宫方向瞧去。凭多年战场生死关头的历练,虽然那里乍看之下毫无动静,不似有埋伏,不过他仍不动声色地向身侧背负双枪的银甲青年暗中使了个眼色。
南路军左指挥使梁一艺先是摇头,继而在威远王锐眸厉光狠狠扫来之后,原先还不愿意离开主子身侧的他只得咬了咬牙,终是颔首领了一小支人马火速离开。
确认一切就续,一身苍甲的伏怀风戴上了青翎头盔,抽出腰间的玄铁宝剑高高举起,一夹马腹率先往前疾驰,同时挥剑下达命令:“进城!目标太极殿!”
德昌王、威远王、海宁王分别由南、西、东三个城门各自进击,电掣风驰间三路精兵便已闯过城里市街,火速直达王宫,包围了太极殿,大多数兵马仍留在城外。
一身明黄的瘦长人影高高在上地映人众人眼帘。
“朕总算等到辅政亲王肯回来了。”大齐王伏玄浪微眯眼,一一看过在大殿台阶之下率先朝自己走来的血脉至亲,不由得讥讽道:“朕早知道,你们从来瞧不起朕,早晚要造反,当初又何必故作清高多拖磨这些时日?”
从前每当王上嘲弄辅政王爷的忠心时,兄弟间年纪最长的伏文秀还会出声输诚示忠安抚王上几句,如今撕破脸,此刻威远王是连敷衍都懒了。
“伏玄浪,不论你当年手持的先王遗诏是真是假,即使玉玺不在你手中,自你登基那日起,我等四人便尊你为王,可惜你诸行无道无恶不作、草菅人命,致使大齐百姓民不聊生;更有甚者,连亲兄弟你也不肯放过,设计陷害重华王陨命,桩桩件件已不配王座,现在,只得请你退下。”
伏怀风铿锵有力、不亢不卑的一字一句清楚落人众人耳里。
今日把话说开也好。当年伏玄浪就是收买了王叔,在大殿上拿出假的先王遗诏强登龙椅,这事他们只是不想追究,并非浑然不知情。他们不争王位,是不想让百姓受苦,也是给伏玄浪一次机会;既然他不知珍惜,那这一回,他们兄弟是不会再允许伏玄浪继续倒行逆施、颠覆王朝了。
“朕说过,要朕让位,得看看你们有没有那本事。”伏玄浪笑得一脸无所谓。
保留实力最多的北路军元帅海宁王伏向阳轻拍马背单骑率先奔出,回以明艳一笑。“废话少说。伏玄浪,今天如你所愿竞琴,双方各派一人为代表,谁的琴艺出众谁得胜,败者伏首称臣,你可有异议?”
“是朕提议,朕自然无异议。难得此刻辅政亲王又齐聚,这会儿可当真是要逼宫弑君了。威远王、德昌王、海宁王……可惜你们向来疼惜的重华王已不在人世,他可也是抚琴名家呢,没办法帮上你们,他一定十分痛心。”伏玄浪一脸虚伪,遗憾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