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为什么,他莫名地纵容着她无用的反抗,也许是因为伴随着痛而濡湿他大半襟口的泪吧。
要说心疼吗?除了平曦外,这世上还没谁能让他有过这等心绪。
那是舍不得吗?那就更不可能了,连从小形影不离的亲妹他都舍得下了,这个才见过两次面,根本称不上认识的女子,他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硬要说的话,或许是有趣吧。
看着他手劲一使便能拧断颈的娇弱女子,那种明知无力回天却仍勇于反抗的意志,让他觉得有趣,甚至欣赏起她的勇气。
常人总言命不由人,可他却从来只相信人定胜天,命是可以自己去争来的。
对于冤死的母妃,他曾经有过那么一丝丝恨,恨她从不试图反抗,恨她总是默默忍受,直到临死前都还说着:一入宫门深似海,这一切都是她的命。
如果当年母妃能够有此女这般的勇气去顽强抵抗,是不是今日一切便会不同?就算真逃不过迟早要死的命,至少曾试图抵御过,临死起码能少点冤怨,多点与命运对抗过的倨傲骨气。
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念头,所以他放任她困兽般的撒野,任由她将他带伤的胸膛咬到出血,直到进东胡皇銮的前一刻才绑缚她。
他没想过将她送回东胡后,她会遭受什么样的对待,甚或有什么下场,但估计绝对不会是好的。所以他由得她咬,纵容她宣泄着不甘与怒气。
然而,就算如此,严炽书仍没后悔过将她送回东胡的决定,他不会心疼更没有不舍;为了成就大业,在这当口牺牲一个女子,换来东胡短暂休兵以及西塞关的靠拢,对他来说比什么都值得。
第2章(1)
龙炽皇朝瑞龙二十四年秋
随着废太子严炽书前往居南关的前太子妃,也就是凌王妃任婉容,因身虚体弱,不堪水土不服,卒于瑞龙二十四年春。
居南关,名副其实的位于中原版图的南方边陲,虽是土厚民淳的毓秀之地,可节气一过寒露仍是吹起阵阵刮人的秋风。
方才阅完鹰传回的密讯,严炽书负手静伫的身影在城墙上傲然挺立,狭长的凤眼深邃中带着锐利,坚定地远眺着前方。
「殿下。」才攀上城墙的圆子不过唤了声,便被严炽书一记冷眸给瞪得慌忙改口:「呃……奴才是说启禀凌王。」
「何事?」收回眸光,严炽书淡淡问道。
「罗将军半刻前已进城,正在王府主厅等您。」恭敬禀报的圆子悄悄抹了抹莫名发凉的颈子,心想实在不是他要犯蠢,这喊了多年的称谓也不是说改便改得了口。
「让修武先行休憩,本王明日再见他。」浅淡交代了句,严炽书脚跟一转,率先步下高城,兀自朝王府侧厅一处院落走去。
萧瑟的秋风刮落了满园的黄叶,让植满林木的院落添了几许寂寥,就连房内传出的琴声都似伤春悲秋般的凄凄楚楚。
轻推门扉,见抚琴女子专注出神,严炽书没开口扰她雅兴,径自走向搁着文房四宝的案桌,在缣帛上挥毫。
孤影偏多萧瑟意,寂寥尽处晚霞红。
拨弄琴弦的纤指缓停,朱颜蛾眉的女子款款起身,朝严炽书优雅福身后,便执起较细巧的紫毫,在那苍劲有力的墨迹旁跟着落下。
唯有秋霜伴晚风,红尘清净梦成空。
「婉容这小楷写得仍是这般秀丽雅致。」唇角轻扬,严炽书牵起女子的手,朝内室走去。
「那是凌王不嫌弃,婉容这字还称不上好。」顺从地跟着严炽书进了内室,女子在他落坐床榻时便动手卸下床纱,然后跪坐他身前。
眼前女子温婉顺服的柔姿,让严炽书心头不免微动,曲指将她颊畔的发丝撩到耳后。「婉容跟着本王多久了?」
「自凌王仍为太子之身,年方十八时在瑞皇旨意下迎婉容为太子妃,至今四年有余。」轻手挪移床榻上的倚枕,女子边答边伺候严炽书舒适地靠躺着。
「玄殷来讯了。过几日本王便亲自带你到霜北关。」制止了女子帮自己卸冠的举止,严炽书凤眸微眯,淡淡说道。
「这么快?」低声惊呼,女子几乎克制不住轻颤。然而是喜是悲、或惧或期却只有她自个儿清楚。
闻言,严炽书凤眸再启,龙眉一扬,「婉容不愿?」
「凌王多虑了,婉容岂有不愿的资格。」敛了敛心底那份颤动,女子垂眸倾前,以纤细的指揉按着严炽书的额际。
力道适中的揉压舒适地让严炽书又眯起了眼,心思却不由得有些飘忽。眼前这个父皇亲赐的太子妃,气度雍容、秀外慧中又姿色绝佳,虽然受庞邑的胁迫在大婚之日对他下毒,可天性善良的她却在他佯装要饮毒酒时,慌惧的拍翻了杯。
早将女子来历摸透的他,利用女子善良的天性将她纳为己用,而她也不负他所望地安分守己,在东宫里扮演着讨不得宠的太子妃。然而她那善体人意且从不踰距的体贴,严炽书这些年里却是体会甚深。
一思及此,严炽书缓缓睁眼,开口问着:「婉容怨本王吗?」
突来的问话让女子顿止了揉压的指力,随即漾着浅笑开口反问:「此时此刻,凌王可允婉容同在东宫那般喊您殿下?」
女子巧笑倩兮的艳容没让严炽书动心,而她那仿若撒娇的叙旧语气却让他有些动容。
见严炽书点头不语,女子往后跪退了步,缓缓开口:「殿下,可还记得婉容失态哭倒在您怀里那回事?」
「记得。」虽然对眼前女子并无情意,可严炽书也忘不了大婚后不久,看着自己的妃子为了另一个男人而泪崩的意外之感。
「那么殿下方才问的话岂不是刻意言重了。霜北关之事对婉容来说不是犠牲,而是成全。那么婉容该要怨什么呢?」说完,女子笑看着严炽书。
她的话让严炽书也忍不住唇角微扬,可想到这些年她不忮不求的安分相伴,又忍不住开口:「如果今天匡王不是心向庞邑,兴许你仍可伴在我身边,甚或有朝一日母仪天下。」
「谢殿下抬举,可婉容不配也不敢奢望有那等贵命。庭院深深的后宫高位,步步都如履薄冰的不容易,着实不是婉容待得来的。再者殿下将来称帝,身畔理应值得一名知心人常伴,婉容自是配不得的。」
女子话说得得体,可那彼此均无心就别勉强的弦外之音严炽书自然是听得懂的。释然地与女子相视一笑,严炽书躺平了身说道:「时候不早,歇息吧。」着手帮严炽书御冠宽衣,女子终于能够笑得如愿以偿,「殿下安心歇着吧。婉容给您绣的玄衣缠裳尚差几许便能完成,趁着还有几日,婉容还想给您结条佩绶,然后再纳双履鞋。」
须臾过后,赭红色的床纱掀开再垂掩,女子已退离了床榻,正想朝外厅走去时,严炽书低沉的嗓音却再次传来,「既是献品,那眼可容不得一点闪失。」
明明像是说着件物品般的生硬语气,可女子却是听得加深了笑容,「殿下放心,婉容自有分寸。婉容最后能为您做的,也仅余这些了。」
这生来便担着帝王命格的男人,器宇轩昂又尊贵无匹,她没那福分让他爱上,也没那缘分恋上他,可他给的关心暖意她是懂的,也因此即便劳神伤眼,她仍想在最后再多为他做些什么。
时至霜降,严炽书在被贬到居南关近三年后,带着侍女婉容,在几名影卫的保护下来到了如被冰雪封城的霜北关。
霜北关一直都是倾庞邑派系,老北关王严滔是严炽书的皇叔,虽说严滔在两年前离世,但在他死后继任北关王的严应匡也接续了其父人脉,自然也属庞邑那方的人。比起其他三大边关,要拉拢霜北关为己所用显得更有难度。
也因此,来到霜北关的严炽书,自然也没受到任何礼遇。长严炽书五岁,年轻气盛的匡王甚至避不见面。
不说严炽书身为居南关凌王,不奉旨镇守居南关却跑来霜北关,光就早前听闻他领百名精兵解救西塞关之危的事,也够让严应匡怀疑他居心叵测。更别说他没将凌王妃照顾好,让她命厄华年,更是让严应匡悲愤得连见他一面都不肯。
直到数日后,严应匡在城廊望见他以为这辈子再无缘相见,日夜思念的面容,这才让他再顾不得其他的见了严炽书。
「皇弟这趟千里迢迢,总算是与皇堂兄见上一面了。」领着侍女走进王府大厅的严炽书,没有任何久候多日的不耐,反而热络地朝严应匡开口。
「虽同是皇族,但我与你可没这般熟,那些客套话就省省吧。」坐在主位上的严应匡一脸践样,连赏严炽书一个正眼都懒。
不意外严应匡的反应,但他目光直落在自己身后侍女的举止却让严炽书轻扬的浅笑更加深几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