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横竖有个地方能歇脚就已是极好,我会因此而罚你吗?」
「不会。」但是也不会让他日子好过,可以预见将来的几天都能听爷借此事数落他几回。
爷向来讲究干净,身上沾不得尘,昨儿个他亲眼目睹爷整晚无法入睡,才会在天未亮时就到外头走动,吊诡的是,爷回来时,脸色忽青忽白,问了什么也不说。
「要你去打听那姓黄的一家子落脚何处,可有眉目?」
「爷,那黄姓一家子在平川镇这儿俨然被视作神只般呢,昨儿个我随意问了屋主,屋主便崇敬地将山崩前后的事给说分明了,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他怎能如此神机妙算,不会真是神人来着吧?」
男人懒懒抬眼,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硬是逼得止戈摀住嘴。
「止戈。」男人用无比温柔的口吻道:「我问的是他们落脚何处,那些神蹟咱们昨儿个来时就听了不少,真的不用你再特地为我覆诵一次,我还年轻,听过一遍就能记一辈子了,你这般不记事,被人发现了,人家会笑我的。」
止戈轻咳了两声,立刻导进正题。「……爷,这屋主说,那黄姓一家子是住在市集里的屋子,听说还是县老太爷借他们的,白天他们会在市集里摆摊,替人卜算。」要赶忙将刚得知的第一手消息告知,省得爷又消遣他。
「那就走吧。」去见见那一家子。
「爷要搭马车吗?」
「不如雇顶软轿,你觉得如何?」男人温柔的笑容里藏着一抹戾气。
他看起来柔弱到连几步路都走不了吗?别再让他丢脸了。
「好啊好啊,就说爷今儿个的气色不好,昨晚忽青忽白的,想先拿个麒麟丸给爷顶一下,可偏偏爷又说不用,可我觉得——」
「走不走?」他懒声打断他未竟的话。
别再跟他提先前的事,实是他看到可怕的东西……如果可以,他这辈子都不想再瞧见!
「……走。」
止戈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借宿的小屋离市集颇近,半刻钟就走得到,而平川镇的市集就位在小镇中心,真要绕上一圈的话,走马看花两刻钟内就能走完。
然而,才刚踏进市集的边缘,远远的,他便瞧见有一波黑鸦鸦的人潮,像是围绕着什么。
「爷,肯定是那里了。」止戈指着远远那波人潮。
男人轻点着头,徐步走着,走近人潮,亏他个儿高,不用靠太近,也能瞧见里头被围绕的人……
「冯珏?」他脱口道。
那名叫冯珏的男人缓缓抬眼,眸色清冷地锁定他,喊了声,「冯玉。」
他这一喊,身旁的县太爷瞧了眼便赶忙问:「冯二爷,这位是——」
「城东的冯当家。」冯珏一贯清冷地道。
本要站起身的县太爷听完,随即又稳稳地坐在位子上,朝冯玉微颔首,姿态之间的差别犹如云泥之别。
虽说他待在这贫穷小镇多年,可好歹原本就是京城人氏,对于这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早有所闻。
话说皇商冯家早已有百年历史,然而约莫在六十年前,冯家分裂成城东冯家和城西冯家。
听说,当时的冯家是一对双生子当家作主,可双生子中的大哥执意娶个身分卑微的女子,族中耆老不允,于是他决定分宗立堂,放弃了皇商之位,转而经营起粮行生意。
虽说三代过去了,城东冯家也将粮行经营得有声有色,分行遍布北粮道,要问起粮行的话,南粮道首推昆阳城管家,而北粮道自然就是城东冯家了,但不管怎么说也比不过皇商尊贵呀。
方才他会急着问,实是因为这两人乍看之下太过相似,教他以为来者也是皇商族人。
如今想想也对,好歹是同出一脉的,尤其两人的祖父是双生子,两人长得相似倒也不足为奇了。
冯玉噙笑作揖,没将县太爷的差别待遇看在眼里,毕竟身为皇商的冯珏来到这贫穷小镇,县太爷作东迎接也算是刚好而已,只是他没想到冯珏竟然和他目标一致,这就有点麻烦了。
思索着,目光落在坐在冯珏身旁的男人,教他不禁蹙起浓眉。
不会是这个家伙吧……他横看竖看都不觉得这个男人会是能预知吉凶的仙人,要说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他还比较愿意相信。
可偏偏这平川镇的人都说,确实是他预测山崩发生的时间……
「话说就在前一天的晚上,我突然听见了异样的声音,心头突然不宁了起来,于是我便拿起了卜器占卜,结果这一卜啊——」
「不是说前一天下午听见异样的声音?」冯玉突地打岔。
黄天茂看了他一眼,不禁又看了身侧的冯珏,心里有被打断的不快,可也深知和气生财的道理,于是便道:「这何时听见的不重要,而是打从我来到平川镇时,就觉得这个镇教我莫名地慌,于是我才会在这儿多待了个几天,后来才明白老天是要我留在这儿救平川镇的百姓。」
「所以,道长是领着天命而来,压根不需要卜算之能了。」冯玉噙着笑意说,不带丝毫的嘲讽讥刺。
可偏偏站在他身后的止戈听出他家主子要使坏了,不禁急得想阻止。
那可是仙人啊,要真得罪了,可怎么好?
「这位爷儿,卜算是在下家传之术,那老天警告的声音可不是随时都能听得见,可我这卜算,是随时随地都能测,而且准确无比。」
「那么……替我测测死期吧。」冯玉笑得坏心眼。
冯珏看了他一眼,唇角浮现若有似无的笑意。
黄天茂愣了下,哪有人测死期的……
「这位爷儿真是说笑了,一般而言卜算能算的大抵只有一两年内的事,毕竟这世道瞬息万变,念一转命就跟着转,谁有本事一次卜算就能将人命给算到底?况且,瞧爷儿这面貌,必定是福寿绵延,这时候测还太早。」
「是吗?」神棍。浪费他的时间,亏他千里迢迢跑来这穷乡僻壤。
冯玉噙笑朝冯珏微颔首,打算逛逛市集便回小屋,然而冯珏在黄天茂耳边说了声,随即起身走向他。
「要回京了?」冯珏低声问着。
「也差不多该回去了。」
「你就这么确定他不是你要找的人?」
冯玉笑睇着他。「冯珏,别跟我说你压根没起疑,要不然我会担心你们城西冯家还能扛多久的皇商招牌。」说真的,城西冯家这些年不怎么安宁呀,打从冯珏的爹死后,冯珏的皇商位置就坐得不是挺安稳的,采买老是丢东落西的,到底是他家里头有人扯后腿,还是老天整他,这就不得而知了,横竖不关他的事。
第1章(2)
冯珏似笑非笑地与他对视,看在止戈眼里,只觉得他们俨然像是镜里镜外的两个人,要不是眉宇间的气质不同,走在路上肯定会教人以为两人是双生子。
「冯玉,你抢不走的。」半晌,冯珏才淡声道。
「是吗?」冯玉笑眯俊魅的黑眸,瞧一个小姑娘从人群里挤到冯珏身后,以眼示意着。
冯珏微回头,见是黄丽,垂睫掩去不耐。「黄姑娘有事?」
冯玉没兴趣听他俩说什么,朝止戈勾了勾手指,便迳自往前走去。
「爷,咱们真的要回京了?」止戈低声问。
「当然还没。」
「可是爷不是不信那位术士?」
冯玉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无比怜悯的望他。「止戈,我到底该怎么教你,才能让你这脑袋好一些?不聪明到这种地步,我都不忍心伤你了。」
你已经伤我很深了……「明明是爷不信,明明是爷说差不多要回去的……」
「你认为我会在冯珏面前说实话吗?」唉,这孩子让他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教了,孔老夫子说的因材施教,真的好难。
止戈轻呀了声,明白了,「那么咱们留在这儿做什么?」
平川镇的土壤不适栽种,这儿种不了稻和青稞,顶多就是些黍米,可这些黍米别说上品,就连中品都谈不上,根本入不了爷那刁钻又讲究的眼,绝不可能和当地米商做买卖。
冯玉无力地叹了口气。「止戈,你知道我为什么身体不好吗?」
「不是因为凤爷……」
冯玉拿起折扇往他头上一敲。「全都是被你气的!不冀望你举一反三,可你不能事事问我,你好歹也要动动脑子想想,哪怕术士是假,可有人预言山崩是真,咱们现在就是要找出躲在暗处、真有本事的人,懂不。」
止戈抚着被打红的额,皱紧浓眉,道:「那就得要找人问问黄家人是何时到平川镇,平时往来接触的有谁了。」
冯玉吁了口气,庆幸烂泥偶尔也能涂上墙。「既然知道了,趁着冯珏现在被缠着,赶紧暗地里去查。」
树大招风,冯珏顶着皇商的招牌而来,任谁都想跟他攀上关系,哪怕他和他目标一致,但他就是比他多了点空闲好办事。
「爷,那咱们先到那黄姓一家子落脚处附近问问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