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笑咧嘴,二话不说地抬腿踹去,止戈也动作飞快地击倒另一个人,主从两人快步进了屋,果真就见关子悦人在屋内。
「大哥!」关子悦欣喜若狂地扑向他。「你怎会找来,你怎会知道我在这儿?」
「一会路上说。」冯玉拉着她就往外走。
关子悦跟他一走到外头,一抹红随即窜进她怀里,吓得冯玉连退几步,靴子都踩进水里,正要低斥,却察觉得这水洼也太深了些,借着风灯往地面一看,不禁喊道:「快走,溪水暴涨了。」
「爷,关姑娘,快上马车!」止戈喊道。
就在冯玉拉着她要上马车时,脚下一阵浪打来,教她身形一偏,她一手抱着小吉,一手被他牵着,下意识的紧抓冯玉,想借力稳住,可冯玉却无力撑住她,只能跟着她一起倒进水里,瞬间就被浪往后卷。
冯玉动作利落地拉住了溪边的芦苇,然而芦苇随即折断。
如果可以甩开他握住的这只手,他也许可以用两手抓住芦苇根部,还有一线生机,然而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人,怎能就此放过?
当手再也抓不住任何东西时,他选择将她拉进怀里,以身护着她,落入水中。
「爷!」止戈跳下马车,在暗得不见五指的溪边喊着。
躲在不远处的冯珏纵马而来,弯下腰,眼看着就要捞到关子悦,一个浪打来,硬是将他俩卷得更远。
止戈立刻要冲向溪水里,却被冯珏一把拉住。
「你现在跟去,你主子没事,说不准你就成了水鬼了!」
「可我主子被卷走了怎能无恙!」
冯珏望着暗不见底的溪水,根本什么都看不见,又怎能知晓结果?
第4章(1)
烫,无止境的烫,就像是有火不住地往身上烧,比他发病时还教他难以忍受。
他像是置身一片火海,彷佛有断断续续的交谈声传入耳里,他却怎么也听不清,微动了动身子,身子像是飘浮着又像是下坠着,他像是淆醒了又像是被卷入没有尽头的梦魇里。
「这样不成,要是再烧下去,真会烧出问题了。」
恍惚混沌间,他隐约听见的似乎是关子悦的声音,教他暗松口气。太好了,幸少她是安好的,也不枉他护她了。
「御医都说再喝个几帖药等等了,你急什么?」
那低沉醇厚的嗓音是他不曾听过的,那人像是在笑着,而且是讪笑。
「等不了,他腿上的伤口那么大,压根没复原迹象,甚至已经在化脓了,再这样下去会引发败血症的。」
「……什么是败血症?」
「唉,大哥,那不重要,我倒是想问你,你们这里有没有……」
恍恍惚惚中,他隐约听见了大哥两个字……原来,她对谁都是喊大哥的?怎么教他莫名有些不爽快?
意识再次沉入黑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他又有了些意识时,身上的热潮退了,取而代之的是难耐的肿痛,还有古怪的……像是虫在腿上游走的感觉,有点痒有点刺,他想要张眼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惜的是,他的眼皮像是被灌了铅,怎么也掀不开。
当他在数不清几回的奋战之后,终于张开双眼时,他瞧见的是一张极为秀致而稍嫌稚气的脸庞。
说真的,这张脸跟他说她已经及笄,几乎说服不了他。
大不了十三岁左右吧,尽管她的身形在姑娘家里头算是挺高,但瘦削平板的身形,未长开的脸,她充其量只是个小小姑娘而已。
而此刻她就贴在床畔,彷佛睡得正甜,浓密纤长的睫如蜱翼般微微颤动。
真要论,她的美就美在那双眼,她的眸中蕴含超龄的慧黯和熠亮的神采,彷佛会说话似的。
正忖着,她蓦地张开眼,比常人稍浅的眸色使她的眼瞳彷佛比常人还闪亮,在这惺忪未醒的时刻,分外妩媚,接着在与他对上眼的瞬间,那眼像藏了星星似的,小脸绽放最美的笑花,教他的心莫名的蠢动了下。
「大哥,你醒了!」她清脆地唤着,彷佛他的清醒令她欣喜若狂。
他静静地凝睇她半晌,手在被窝里按住胸口,好一会才开口,「这是哪儿?」
话一出口,喉头像是被刀刮过般,教他皱紧了眉头。
「大哥,你等等。」关子悦赶忙起身倒了茶水,见他要起身,轻轻按住他。
「大哥,你别乱动,我拿汤匙喂你就好。」
冯玉喝了几匙茶后,觉得喉头的烧灼缓和了几分,哑声问:「我伤得很重吗?」
「还好,大夫说大哥是鸿福齐天,所以只伤了四肢。」见他不肯再喝茶了,她将茶碗收妥才内疚地垂着脸。「都是我不好,要是我肯放掉小吉的话,咱们就不会被水冲走了。」
在那当下,她也很清楚孰轻孰重,可是那一瞬间要她放掉小吉,根本就是要逼小吉去死,她是真的做不到。
「没事。」他淡道。「你没事就好。」
横竖最终的结果尚能接受,看在又让她欠下一份大恩情的分上,他忍了。
「大哥……」她红了眼,哑着声低唤。
「说了没事。」吁了口气,待喉头的痛缓和了些,他才又问:「这是哪?」
关子悦吸了吸鼻子。「大哥,咱们运气真好,被一位大哥给救了,他让咱们住他家养伤,又替大哥找大夫,将咱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大哥好了,得要好好报答这位大哥才成。」
冯玉疲累地垂着眼,―想起半梦半醒间似乎听到她跟个男人的交谈声,她确实是叫那个男人大哥……真廉价,大哥随手抓都一把了。
「子悦。」
正忖着,外头响起男人的嗓音,冯玉一抬眼,便见一名男子推门而入,背着光,他瞧不清男人面貌,但他的身形极为高大,行走无声,显然是个练家子,待他走近后,冯玉见到那一身锦服,顿时明白这里不是一般人家,那布料可是大内所用的绫锦,寻常人是不许使用的。
「蔺大哥,我大哥醒了。」关子悦遮掩不了喜悦地道。
「看得出来。」走到床边的蔺仲勋将手上的木盘递给她,似笑非笑地瞅着从刚才就一直打量自己的冯玉。「瞧够了没?」
冯玉猛地回神,浅露温煦笑意。「真是对不住,还没跟这位爷多谢救命之恩,不知道爷尊姓大名?」
他的心里有种想法隐隐成形,但总觉得他们不可能漂了那么远。
「我姓蔺,谈不上什么救命之恩,不过走在清江边适巧撞见你俩倒在江畔,顺手带回家罢了。」蔺仲勋哼笑了声,回头抓了把椅子坐下,看着关子悦忙着吹凉汤药,等着喂食。
「清江……」冯玉呐呐地道:「蔺爷,敢问这里是——」
「启德镇。」
冯玉怔了下,脱口道,「……摄政王?」
传闻当今的摄政王曾是不早朝亦不过问民间疾苦的残虐昏君,然而却在九年前一夕转变,禅位给当时的庄王爷,成了太上皇;同年,新皇驾崩,少帝登基,于是太上皇依遗诏成了摄政王,辅佐少帝,正开创了太平盛世,而那位摄政王就住在京城南边的启德镇南村。
他之所以如此清楚,除了摄政王的传闻流传甚广,也因为摄政王妃曾是个擅长种米的寡妇,举世闻名且受封为一品米的霜雪米正是出自她的手,且据闻摄政王转变如此之大,乃是为了摄政王妃。
至于这霜雪米,他曾经几回试图搭上线,然而始终石沉大海,而如今他竟是在王爷别庄里?
「哪来的摄政王?皇帝早过了及冠之年,本王早就不管政事了。」蔺仲勋轻哼了声。
「蔺大哥是摄政王?」正打算要喂药的关子悦不禁看了他一眼。
「不像吗?」
「不是……你都没说啊。」摄政王啊……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爷,就算政权早已移交到皇帝手中,也还是有基本的权势吧?
可是,压根看不出来啊,他不但年轻,而且随和没架子。
「我没说不可吗?」蔺仲勋好笑道。
冯玉听至此,深怕她不懂规姖,冲撞了摄政王,急着要起身告罪,然而才动了下,随即被蔺仲勋一把按回床上。
「别乱动,待会蛆掉了满床就麻烦了。」
冯玉本要说什么,但一听见他说蛆,便傻愣愣地问:「……什么蛆?」
蔺仲勋突然觉得有些同情他,下巴朝他身下努了努,「就你腿上的蛆。」
虽然依他那个方向看不见爬在他伤口上的蛆,但他应该感觉得到蛆的蠕动。说真的,还真不是变通的恶心。
关子悦那小丫头说要救她大哥,要不是她大哥真醒了,他真会以为她是狼了心要让蛆吃了她家大哥。
「……为什么我腿上有蛆?」冯玉的嗓音不自觉地尖了。
如果可以,他想要一窥究竟,可偏偏蔺仲勋的手就按在他的胸口上,教他无法坐起身,看不见他所说的蛆。
「问你妹子啊。」
「我没有妹子……」
蔺仲勋略回头看着关子悦,就见关子悦将药搁在花架上,坐到床头的位置上才慢条斯理地道:「大哥,蛆是我提议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