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观两手紧握方向盘,身子前倾,呵口气正要讲话,后面传来轮胎磨地声,锐利刺耳。两人同时回首张望,一部自小客车停在她车后,应是跟在她后方的车辆驾驶因她的急煞不得不踩紧煞车。
她要转正身子,他亦同时回过身,视线触上,短瞬胶着,两张脸就在驾驶座与副驾驶座之间,近在咫尺,呼息可闻。
他先挪开视线,开口时音色略哑:「这样开车很危险。」
她靠着椅背,从胸臆里沉沉舒出一口气,抬起眼皮时,视线定在中央后视镜上映出的影像。「你怎么知道我怀疑她?」
他感觉心跳沉了点,呼息渐缓,才说:「你让她知道得太多了。原先我以为你是因为两人交情,也因为信任她,但她对你的一些状况关切太过,对我这个人的好奇倒像是探究,这一切都显得有些欲盖弥彰。我想起那晚车子要开进地下室时,对向上来一部车,那车并未挡道,也不影响我将车子开进,而你还讲着电话,却伸手鸣了喇叭。」
沈观握方向盘的手指轻轻敲了起来,目光不离后视镜。「然后呢?」
「我想那一声喇叭不是要提醒那个驾骏人。你尚在通话中,或许能捕捉对方背景中出现的声响……」他侧首看她。「沈小姐,那时你的电话里,是不是出现你按下的那声喇叭声?」
「……嗯,只是试一下,没想到真的是她。」她平缓的语气里还带有一点不愿相信的情绪。
「能否请问沈小姐,那么你是怎么怀疑她的?」
沈观道:「我在搜寻相关影片时,看见宜平跟那个抓到蛇的清洁员在对话,她那样子让我感觉有些不对。再回想她跟我们去拜拜那天,手上提了个很大的纸袋,还是两层纸袋套着,我跟我妈都以为那是供品,我妈要帮她拿,她不愿意,当时我以为她客气,现在想来,那个纸袋可能有问题。」她又想起清洁中的厕所、邹宜平从外头进厕所时只提看到清洁员夹蛇,却未提她与清洁员有过对话、那蓝色水桶露出像是麻布袋的一角……还有祖母与母亲说那天在医院门口,宜平称家人找,最后并未跟着回庙里拜拜……
颜隽听她所言,想起那晚他在她计算机屏幕上看到的影像,原来与清洁员对话的是她学妹。现在回想影片中的画面,确实与他方才在餐厅里见到的本人很神似。「那么现在沈小姐想怎么做?」
她未答话,他发现她从车停下至这刻,视线未移,他顿生疑窦,看向她注目处——那车从他们启动后便开在后头。半晌时间后,颜隽开口建议:「如果沈小姐不介意,我想我们换个位置会比较好。」
沈观不再执着自己开车,听他意见与他互换座位。她方坐稳,便听他说:「请沈小姐系上安全带,我无法挂上百分百保证,但尽全力护你周全。」放手煞车踩油门,车子慢慢滑了出去。
在这种时候,讲话还如此沉稳有礼,带着自信,她稍显惶惶的心慢慢平稳下来——她系上安全带,将这刻的自己交给他。
颜隽油门含得轻,速度不快,几十秒后路面渐宽,车流减少,他脚一沉,车窗外的街景呼啸而过。沈观两眼盯着右侧后视镜,那部稍早前在她车后急煞的车子正保持距离跟在后头。
他松油门,时速表刻度往下降,后方车子依然跟着,未超车。试探至此已确定来者不善,颜隽面色沉冷,道:「沈小姐,请坐好。」
愈来愈快的车速,还是不免让人感到惊怕,沈观深呼息,双手紧紧交握在肚腹间。时速已过130,她没在一般道路体验过如此高速状态,心悬得很高;她不知道她这部车能快到什么程度,她只担心一年四季盛产三宝的台湾马路,会不会在下一秒愿出哪一宝。
她忍住就要冲喉而出的尖叫,感觉车速陡然下降时,听见他的声音,他说:「不要怕。」他煞车试踩几次后,一脚踏至底,黑眸盯着后视镜,车后又是尖锐煞车声,他推档,在后头那部车看似煞不住,将追撞过来时,踩下油门,加速拉开两车距离。
不熟周遭路况,颜隽凭着直觉往前开,直至确定甩开那部车才停下。他侧首看她,她白净面容一贯冷静,五官线条甚至可谓利落,现在却添了丝苍白;她檀口微启,呵着气,眼睛快速眨动。
他抿了下唇,低声道:「对不起。」
沈观回神,看他的眼神还有些茫然。
「不确定车上有多少人、是否都带有武器,所以不能贸然下车与他们硬碰硬,只能找机会逃。」他解释他稍早的开车方式。
「我知道。」她舒口气,「我只是想吐。」车子忽快忽慢,身体又处于紧绷状态,两种状况让她的胃袋不断翻搅。
他讶异是这答案时,她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这地理位置还算幽静,对面像是公园,她越过马路直朝公园方向走去;他抽出车钥匙,下车迅速追上。
「沈小姐,你应该等一等我。」他大步跟来,在她身后说。
她脚下一顿,转身看他,他未料她有此反应,双脚硬生生停住。两人脚尖几乎相抵,他垂眸看她,她白着脸色说:「我忘了。」
似是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柔软的表情。她恒常冷静,不躁不急,面对学生甚至带点威严与自信,这瞬她眼里浮现的未知感倒让人有些不忍。他定定看她,最后轻轻握住她手腕,皮肤接触时他诧讶她手的冰凉,显然吓得不轻。
他领着她走。「找处凉爽的地方坐一下,也许会好一点。」
她跟着他,在一处树荫下找着长椅。他让她坐,自己站至她身后。她以为他又是依照他们公司「必须站在雇主左后两步距离」的规定,却听他声音在头顶响起:「沈小姐,我知道有个穴位对你目前状况有改善效果,你愿不愿音心试?」
沈观看着远处的儿童游戏器材,问:「什么穴?」
「翳风穴,在耳后。」
她点头。「好,麻烦你。」
她头微垂,他手自她肩后越过,轻轻抬起她下巴,扳正她的脸,接着双手拇指贴在她两耳耳垂后,往内侧按压,每按一次约停留三秒。按压数次,他看着她的发旋问:「好点了?」
「还好。」只感觉他力道恰好的手指温热、粗糙,略定了她不安的心神。
「要不要喝水?」他问话同时,往左侧入口处张望。方才下车时,似乎瞄见生鲜超市招牌。「好。」
她应好,他才感觉困扰——留她一人在这,他无法放心。
沈观不见他有所动作,遂转头看他,她仰着脸,对上他垂下的目光,他瞳仁黑漆漆的。「不是甩掉那部车了?所以我一个人在这里没关系。」
「我看见有生鲜超市,不是太远,你待在这别乱走动。」
「没问题。」她回身,望向远处,余光有他身影靠过来,她再次微抬起下颔看他。叶隙筛落碎光,落在他发上,面庞却陷进阴影里,只一双深眸邃亮。
她看见他微低身,右手绕至腰侧,微掀夹克,掏出黑色物事。他将之放进她手里,问:「教过你怎么用,还记得么?」他给过她一把,数小时前出门时他看见那把喷雾枪被她搁在玄关柜上,他想有他在她身边,她不带也不要紧,却不想遇上方才那状况。
她看着掌心上的喷雾枪。「应该可以。」她抬眼看他。「真应付不来我还有两条腿能跑,我体育成绩还算可以。」
她几乎要拍胸保证,他心悬着难放下,快去快回。
拎着袋子返回时,见她还维持方才姿态坐在那,他才缓了步伐。
「这么快?」沈观恰好转头,觑见他走来。
他在一旁坐下,拿出瓶装水。「担心那部车找到这里。」旋开瓶盖,递出。
她接过,抿了好几口。
「苏打饼和话梅。」颜隽自袋里翻出两包零食。「我知道晕车时吃这个能减缓不适感,你试试有没有用。」
她挑了话梅,撕开包装,往嘴里塞了一颗,又酸又咸,她忍不住皱眉闭眼。
待嘴里那味道较淡了,她狰眼便触上他静深的黑眸。
他转开视线,问:「应该好些了?」
她轻应了声,把话梅袋子递过去。「吃不吃?」
他摇头,扭开另一瓶水,仰头喝两口。
她未再开口,他亦是沉默,像各怀心事,又像什么也没想,做短暂休憩与放空。人生难解的题很多,可知的、未知的、无知的,都像在考验,更像是另一种学习与体悟。
长长的沉默后,沈观先开口:「你以前也遇过这样的事?」
「有过。每年股东大会时间逼近,公司就特别忙碌,一些大公司的董座与股东需要保护。我第一个雇主是上市公司大股东,在他要去开股东大会的路上遇上跟踪,对方或许以为开车跟踪不方便,派了人手骑机车跟着,那车手知道怎么跟,一路紧追甩不掉,最后只能故意急煞车让他撞上来,再趁他倒地时加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