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嫁给他?」这话,明明白白是质问了。
她微微颦眉。「是又怎样?」
「为什么是他?」他语锋凌锐,圈锁她的目光咄咄逼人。
她感到不舒服,语气变得防备。「当然是因为我爱他。我从进大学时,迎新晚会那天开始,就爱上他了,他跳下醉月湖,把差点溺水的我救起来。」
他瞪她。
她说万佑星救了她。
他也曾经救过她啊!潜进冰冷的潭水,将意图自尽的她捞起来——但她当然不记得了,只有他,还牵挂着前世的纠缠。
只有他在奈何桥前,坚持不喝那碗孟婆汤,六百年来,宁愿做阴曹地府里的孤魂野鬼,飘荡无依,受尽折磨,只求如果有来生,能与她再度相遇。
只有他,执着至此,痴情至此……
「杜非,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说清楚。」她直视他阴郁的脸庞,墨睫轻颤,总是明透的眼眸此刻略显迷蒙。「如果你对我……有什么想法,我想请你明白,我们之间不可能的。」
这什么意思?她想对他说什么?
杜非咬牙,墨瞳瞬间迸出灼灼火焰。
她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敛眸。「你也知道,我男朋友回来了,他很爱吃醋的,如果他知道我店里有个男人,我想他会……不高兴。」
「这意思是要我走人,对吗?」一字一句从齿缝逼落,凌厉如刃。
她微微颤栗,有股莫名的急切想安抚他,她并不希望伤他自尊。「我不是这意思,只是……呃,佑星希望我们赶在年底以前结婚,所以我也打算尽早结束这间面包坊——」
「我知道了。」他举起右手,止住她。「你不用这么为难,我会走。」
撂下话后,他转身就走,跳上车,以最快的速度疾驶奔驰。
她听着那尖锐呼啸的引擎声,彷佛听见他内心难以宣泄的愤慨与不满。
他干么那么生气?
夏雨蝶恍惚地想着,心湖,悠悠地荡漾,浮起一抹奇异的酸楚,连她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
第6章(2)
「若是本王有办法找到证据,证明傅长年并未通敌叛国,将他从牢里营救出来,你愿意跟我吗?」
「什么?!」她难以置信地瞧着他。
这么讶异吗?
他撇撇嘴。「你听清楚了,本王要你,只要你跟着我,我保傅长年不死。」
她总算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容颜刷白,比寒冬初雪更晶莹剔透。
「王爷,这太……」她颤着唇,似是思索着该如何响应这令她措手不及的要求。「我不能同意这样的交换条件。」
「为什么不?」他声嗓变得尖锐。
她直视他,眼眸清透如水。「因为我不是物品,不能这样买卖。」
谁说不是物品便不能买卖?他这王府里数百位奴仆,不都是买卖来的吗?
他阴狠地瞪她。「你倒倔气得很!不怕本王震怒吗?」
她抿唇不语,脊背挺直。
好个高傲的丫头!她真以为他不敢动她?
他怒了,且是近乎受伤的狂怒。她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他何时这般忍让过一个女人?
「你以为,你还有说不的余地吗?」他倏地冷笑,擒握她纤细的手腕。「跟我来!」
「王爷!」她吃痛,蹙眉忍着。「您要上哪儿去?」
「本王不是答应了今日让你见傅长年一面吗?现下就跟我去见他,让你看清楚他成了什么样子!」
他不顾旁人异样的眼光,揽抱她上马,一路驰往刑部大牢。守卫们认得他身分,更认得他手上的令牌,不敢拦阻,一一让道。
大牢里,甬道阴森,墙面的火把燃烧着不祥的青焰,空中浮漫着某种血肉腥臭味,极是呛鼻。
「嗅到了吗?这是血的味道。」他语气阴沉。
她不觉打了个冷颤。
「睁开眼好好地看着,看这牢里的每一个人被折磨成什么模样。」
她不敢看,许多人双手缚着,半吊于空中,身上伤痕累累,萎靡不堪,其中有好几个明显曾遭受烙刑伺候,血肉模糊。
一直走到最后一间,她才从眼角余光瞥见了熟悉的人影。
那个人,一样被吊着,双手扣着铁环,长发凌乱纠结,下巴胡须未剃,生长若杂草,身上的囚服又脏又破,血迹斑斑。
更令她心生纠结的,是他正受着严厉拷问,两名酷吏一左一右,其中一个挥着长鞭往他身上招呼,另一个手上拿着烧红的烙铁。
他们在做什么?
「不要!住手!」她心痛地嘶喊,奔到牢房外,握着冰冷的铁栏杆。「年哥、年哥,是我啊,是我雨蝶!你听见了吗?」
傅长年没有回答,闭着眼,头颅无力地垂落,已陷入晕厥。
「把他叫醒。」他无情地下令。
「是,九王爷。」酷吏们领命,捧起水盆,朝傅长年脸上一泼。
傅长年震了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年哥,是我,雨蝶!」
傅长年看着她,又好似根本没瞧见她,双目苍茫无神。
她心急如焚,用力拍打铁栏杆。「让我进去,你们让我进去见我年哥一面,我是他的夫人,让我进去!」
酷吏们听闻她的恳求,却是满脸为难。
「王爷!」她只能转而央求他。「请您让他们开门,让我进去看看年哥。」
他一动也不动。
「王爷,就算我求您,请您开恩!」
总算肯求他了吗?
他讥讽地扯唇,眼神凝冰。「要本王开恩,你应当知道该怎么做。」
她震慑,全身颤栗,许久、许久,难以启唇。
「到如今,你还是不肯对本王屈服吗?」他语气冷冽。
她苍白着脸,双手握了又放、放了又握,葱葱指尖几乎在掌心里掐出血来。好片刻,她终于喑哑地扬嗓。
「王爷可知,您这么做,我很可能恨您一生一世?」
他闻言,胸口一窒,差点断了呼吸,可他仍是倨傲地扬着下颔,嘴角噙着冷笑。「这世间憎恨本王、看不惯本王嚣张狂妄的人可多了,不差你一个。」
她倒抽口气,瞳眸氤氲。
他看不清那是泪水或是对他的迷离恨意——
「就照王爷所说的做吧!」
「你打算这样喝到什么时候?」
一道不赞同的嗓音从空中降落,声量雄厚,砸痛杜非耳膜,让他原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更难受。
他懒洋洋地抬头,微眯着眼,迎向不速之客。「是你啊,凯成。」
「你以为还会有谁能够这样自由出入你家?」张凯成翻白眼。「也只有我这个好朋友了,你杜非『唯一』的朋友!」
「干么这样强调?」杜非嗤笑。「这意思是讽刺我没别的朋友吗?」
「你有吗?」张凯成不客气地反问。
杜非想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是没有。」语落,他又举起酒瓶,将剩下的液体一口喝干,辛辣的酒精灼烧着喉咙。
「还没喝够吗?」张凯成看看醉眼迷蒙的他,再看看客厅里一堆东倒西歪的酒瓶,摇头叹息。
他踢开碍事的空酒瓶,在杜非面前盘腿坐下,一脸庄严。
「干么?」杜非好笑。
「我认真的,这件事我早就想问清楚了。」张凯成紧盯好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在街头打架的时候,你照顾我,我掩护你,事情搞砸了老大不高兴,我们也是有难同当,一起受罚。」
「所以呢?你说这些干么?」
「我就不懂,这天下的女孩子这么多,你偏偏只挂念那个夏雨蝶?凭你这条件,主动勾勾手,哪个美女不自动投怀送抱,干么对她那么执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杜非皱眉,打了个酒嗝。
「我说,我看不下去了!」张凯成拉高嗓门。「我就不懂那丫头到底哪里好了?你为什么要这么中意她?她说要嫁给别人,你就整天买醉,将自己搞成这副颓废样——杜非!你还有没有一点男人的尊严?你是我认识的那个就算身上被砍了好几刀,还是不肯磕头求饶的杜非吗?好几次,你从鬼门关走一趟回来,哼都不哼一声,现在却为了个女人不思振作,我真不懂你!」
「你是不懂……」杜非讽嗤,嘴角自嘲地歪斜。
没人会懂他对雨蝶的执恋,烙印了六百年的相思,怎能轻易磨灭?
他只是不甘,为何从前世到今生,他总是迟了一步,总有另一个男人抢先得到她芳心?
上天为何如此不公?
「我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他喃喃,胸臆焚着火,灼灼闷烧。
「不甘心什么?」张凯成不解地问。
他没回答,举臂用力一掷,空酒瓶撞向墙面,铿锵作响,瓶颈登时破碎。
张凯成吓一跳,担心他脾气一来伤了自己,急急相劝。「杜非,你冷静一点!」
他不要冷静,为何冷静?
他已耐心守候几个世纪,还要他等多久?
杜非蓦地睁眸,目光犀利,咄咄逼人。「凯成,你帮我一件事。」连吐嘱也清晰,彷佛酒意尽褪。
怎么有人能那么快从酒醉中清醒?
张凯成张口结舌地望着他,不得不佩服。「什么事,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