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宝站了起来,拱手笑道:「霍总捕头,久仰大名,在下纪天宝。」
霍连逍谦道:「不敢、不敢。」
他初来乍到,便已在众人口中听见不少关于纪天宝的传奇事迹。今日一见,只见他身量高大,宽肩厚背,一张略略长方的脸庞因长年在路上奔波,颇为黝黑。细细分开来看,纪天宝浓眉大眼,嘴唇是宽了一点,鼻子是大了一点,但是合在一起,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自在男子气概。尤其是他一笑,那天生的桃花眼下就现出弯弯的卧蚕,仿佛天下没有事情可以让他皱眉,令见者生出欢喜。
「霍总捕头,承您照顾姚天,这孩子给您添麻烦了。」纪天宝目光如电,极快地上下打量了霍连逍一眼。
「好说好说。」霍连逍道。
「霍总捕头,纪公子今日特来给开封府兄弟致赠米粮。」
「孙大人哪儿的话。开封城百姓安居乐业,开封府居功厥伟,纪某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而已,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纪天宝笑盈盈:「孙大人,我想借霍总捕头聊两句话,一个时辰即回,不知会不会耽误开封府公事?」
「霍总捕头今日可有事情要忙?」孙默白问。霍连逍摇了摇头。「那霍总捕头就陪陪纪公子吧。」
两人出了府衙,找了一间茶楼。纪天宝叫了七八样茶点,笑道:「霍探花,请用茶。」霍连逍谢过。
只见纪天宝笑盈盈地盯着自己,霍连逍被他看得不好意思起来,道:「纪兄这样看我,莫不是我脸上哪里花了?」
纪天宝笑笑道:「我是看霍探花一表人才,犹如芝兰玉树,真是人中龙凤。」
霍连逍逊道:「霍某一介武夫,怎堪当此赞美。对了,姚天兄弟现下可还在贵府上?他伤好些了吗?」语中流露关怀之情。
纪天宝举杯嗅闻了一下茶香,道:「蒙霍兄弟关心,姚天好多了。我徒长你几岁,就厚着脸皮占个便宜,称你一声兄弟,你不介意吧?我听姚天说,霍兄弟对他关怀备至,情同手足,所以我是特来谢过霍兄弟的。」
「相逢自是有缘,天弟和我一见如故,谈不上什么照顾不照顾。」
纪天宝一笑,笑中别有深意。「我这小表弟等闲不轻易赞许人的,他这一趟出门回来,不住口地在我面前夸你,我耳朵都快被他给叨念聋了,于是就想来看看小天口中那个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结拜兄弟,是长得何等三头六臂,竟教他没口子地说个没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霍兄弟不但人品出众,武功高强,最难得的是做人谦下,毫不自矜,难得难得。」
霍连逍道:「纪兄左右大宋朝经济命脉,是经纶世务运筹帷幄之才,霍某只是个懂点粗浅功夫、略识几字的武夫罢了,不敢当此赞誉。」两人又互相赞了对方几句。
「霍兄弟还未婚娶吗?」聊着聊着,纪天宝忽然问道。
霍连逍心想,明年他即将奉母命去迎娶自小订亲的范宁妹子,但这是他个人的私事,何必事事敲锣打鼓宣告天下?纪天宝会关心他家内事,应该只是想了解姚天交了什么样的朋友而已。当即点了点头,未提及订亲之事。
纪天宝露出满意的喜色,道:「霍兄弟,今天见到你,着实欢喜得紧。小天能认识你,是他的福分。我这个表弟若有哪里幼稚任性、得罪你的地方,还望你多多海涵,包容他一点。」
纪天宝语气真挚,显见对这个表弟是真心爱护。传言纪天宝做事偏宠妹妹,不分善恶,但是今日相处交谈下来,发现他并不失为一个豪迈爽朗、行事大度的人,霍连逍心中不禁对他好感顿生。
「纪兄这是哪儿的话,天弟是我结拜兄弟,我不关顾他关顾谁?」
两人又闲话几句,纪天宝道:「霍兄弟有公务在身,我就不多留了。改日请到舍下坐坐,再叙契阔。」从怀中取出一张请柬,道:「这是姚天给你的,邀你今晚到百春楼一聚。」说着又交代几句要他多包涵姚天等等,临走前,还重重握住他的双手,情意拳拳。
回到开封府,府内无事。霍连逍念想着今晚就要和姚天见面,不知怎地,心中不胜之喜。好不容易挨到申酉牌分,先回到家中沐浴更衣,之后安步当车,来到城西的百春楼。伙计一听是纪府订的位子,哈腰陪笑恭恭敬敬迎到楼上雅室,殷勤地沏上热茶。「爷儿请坐。」掩上房门去唤厨房先行送上茶点。
楼下传来歌弦繁管之音,霍连逍只想着姚天不知何时才来,微感心浮气躁,自斟自饮,喝了一杯又一杯,也不知喝下肚的茶水是何滋味。
等了片刻,忽听伊呀一声,有人推开房门,霍连逍心喜转头一看,却是个绿衣姑娘,不是姚天。霍连逍好生失望,道:「姑娘,你走错房间了。」
却听那姑娘道:「我没走错,就是这里。」缓步走了进来。
但觉这声音好生耳熟,那姑娘自阴暗处走进灯光里,只见她两眉弯弯,双瞳剪水,一朵微笑带着熟悉的戏谑,尤其是左颊上那个梨涡,好生眼熟。
「你……」男女授受不亲,碍于礼,霍连逍不便对着人家女眷相看个不停,
却又忍不住瞪大眼睛,端详眼前这个看似陌生却又熟悉的姑娘。
「你当真认不出我了吗?」那姑娘噗哧一笑,歪着头笑道:「我是姚天,你的结拜兄弟啊。」
「天弟?!」霍连逍惊愕万分,欲待不信,细细瞧去,那眉眼鼻唇确是姚天无误,只是换了女装而已。姚天竟是女的?!
「大哥,我其实不叫姚天,我姓纪,纪天遥才是我的本名。我出门扮成男装玩儿,都用这个假名。」纪天遥脸上罕见地出现忐忑,觑着霍连逍神情,道:「你不会怪我骗了你这么久吧?」捏着衣角,有些不安。
霍连逍仍处在震惊之中,一时还不能消化这个事实。与他出生入死、朝夕相处的兄弟竟变成了个姑娘,他又惊又疑,气恼中竟还有一丝奇异的窃喜?
见他不说话,纪天遥急了,快步上前拉着他的右臂摇晃。「大哥,你曾经答应我,不管我做错了什么事,你都不会恼我不理我的,你说话不作数的吗?」
但见她大眼中满是哀恳之色,霍连逍楞楞道:「我……我没恼你。」
纪天遥听了大喜,毫不避忌男女之嫌,牵着他的手走到桌边坐下,为他斟了一杯茶,举杯相敬:「大哥,谢谢你大人大量,原谅我的顽皮淘气吧。」
霍连逍怔怔接过杯子,喝下纪天遥的赔罪茶。她这才一扫之前的担忧,满意地笑了,忙唤伙计:「酒菜好了吗?快送上来。」不多时,酒菜一道道地端上来,摆了满满一桌。
纪天遥夹了一筷鱼肉放到他碗里。「大哥,这是他们最出名的红烧鲈鱼,你尝尝看。」
「多谢。」霍连逍端起碗来,他心绪纷乱,都不知自己吃的东西是何滋味。「你也吃啊。」忽然想起:「你的伤好多了吗?」忆起当时他带她去找大夫治伤,纪天遥死活都不肯脱衣服,还扯了许多蹩脚的理由,现在想来一切都能解释得过了。
纪天遥笑道:「好多了。谢谢大哥关心。我知道你最近公务繁忙,所以我也就没去打扰你。其实呢,另外一方面我也是怕,不知道要怎么跟你开口说我是个女孩儿,我怕你着恼生气,就此不理我了。你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想这事儿想得吃不下睡不着,头发都快烦白了呢。」纪天遥胆大性豪,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对坦白自己是女儿身之事,之所以会这样犹豫不决,都是因为她太在乎霍连逍的看法。
「那就好。」前尘往事,纷至沓来,东一鳞西一爪,他忽地想起,自己曾在武进老家不明就里地和她同榻而眠度过一晚,不禁尴尬万分;见桌上摆着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仰脖就喝。
纪天遥忙道:「你别喝那么急啊。」怕他醉了。
灯光下,霍连逍看向纪天遥,但见她今夜轻描脂粉,淡扫蛾眉,容颜清丽,比之男装打扮时更添一份柔婉秀美,不禁心头乱跳,当下不敢再多看,借酒杯盖脸,又喝了一杯。
「大哥,你何时变成酒鬼了?」纪天遥取笑道,伸手盖住了他的杯口。
「我见过你大哥了。」
纪天遥闻言,发起娇嗔来:「我大哥他跑去开封府找你了吗?我都已经跟他说了,教他不要去,他就是不听,还偷偷把我要请你吃饭的请柬给拿走。他没给你添麻烦吧?」
霍连逍摇摇头。「令兄豪迈慷慨,给开封府带来不少援助,哪里是添麻烦,开封府感谢他都来不及了。」又想起纪天宝对自己特别青眼有加,不断叮嘱他多多关照「姚天」,原来他的言外之意竟是如此,这个纪天宝果真如传说中的护妹成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