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做出决定了,那么……她的决定呢?
胡搅蛮缠,还是俐落转身?有了支票,她还能向他讨要什么?
感情?他可以给,但她要不起,宁愿被遗弃,她也不愿在背后求他施舍爱情。
屋子里很安静,妈妈不在、宁宁不在,没有人气的空间,连空气都变得安静。
心底一片迷茫,无依无靠的孤独感袭上,她怎么会忘记呢,山盟海誓、两情弥坚,全是用来为爱情涂脂抹粉的句型。事实上,爱情比什么都脆弱,一个第三者、一点点外力,就会被打击得灰飞烟灭。
突然间,她害怕这份孤独静默。
背起包包、离开家门,她的步履蹒跚,脑子紊乱,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走着走着,特特看见路边的公共电话,视线陡然定在上头,像是有什么在催促她似地。她快步上前,只是……三步过后,停下。
怔怔地看着电话筒,半晌,再快走几步,深怕自己后悔似地,她用尽力气翻出包包里全部的铜板,抓起话筒,把所有钱拼命往投币孔丢,她看着上面的数字不断往上累积,然后钱投光了,手指在键盘上按着号码……
挂掉!哗啦啦,零钱掉到出币孔中,撞击声撞击着她的心脏。
双手扶着公共电话,弯着腰,特特用力喘气,一下、两下……直到气息顺了,她从出币孔中重新把后掏出来,再丢进投币孔中。
投完了,她强忍住全身颤栗,她一个、一个按下早已在脑海中复诵过千百次的数字。铃声三响,手机被接起来,是年轻女子甜甜的声音。
「喂,找谁?」
「请问蒋默安在吗?」
「哦?你等等。」电话放下,女人扬声喊,「安安,你的电话。」
迷迷糊糊地,她听见他应答的声音,然后是脚步声,以及后币一个个掉进机器底部的声音,再然后……听到女人开玩笑的声音——
「厚厚,安安背着本未婚妻在外面交女朋友厚,给我从实招来。」
「别闹,把电话给我。」
特特听清楚了,切切实实地是蒋默安的声音,声音里带着微微的笑意,像他对她说话的口吻。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咬上自己的手背,但特特感觉不到疼痛,直到鲜血渗出,唇齿间当到血腥味,那是微咸、微甜的滋味。
接过电话,他说的是喂,她听见的却是心碎……
铿锵一声……她的心脏碎成斋粉。
顿时,她找不到了,找不到心脏、找不到知觉,找不到喜怒哀乐,脑海里只留一片空茫哀伤。
蒋夫人没有欺骗她,这通电话证实了她所有的说词。
对,他是事业心极强的男人,他不会傻得为爱情牺牲前途,所以她被牺牲了?
「喂、喂,哪位?有听到我的声音吗?」
有,听见了,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她听见了,不仅仅听见他从嘴巴说出来的话,也听见他心里想说的。
他说:好聚好散吧,别让过去的美好变得面目狰狞。
他说:即使感情是两厢情愿的事,但往事已矣,你别再纠缠不清。
他说:世间男女,谁不谈几段热烈爱情?我没错、你没错,错在我们不是最佳组合。
一字字、一句句,像刀子似地,割着她的五脏六腑。
突然间,疼痛的感觉跳出来了,毁灭的感觉当到了,她的世界在这一刻分崩离析,就在她终于能够开口的时候,最后一个铜板用尽……通讯断了。
可她这时才能对着电话大吼,「蒋默安,你这个孬种,想分手当着我的面大方说清楚啊,就算我家没有开医院,就算我不是千金大小姐,但我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卑贱,我不会缠着一个不要我的男人死命不放,听见了吗?有种坐飞机回来,有种当面跟我说一声再见啊……」
她的吼叫声让附近出来运动的居民吓一跳,纷纷退避。
再也握不住话筒……它垂在公共电话下方,摇摇晃晃,特特蹲下身,把脸埋在膝间痛哭流涕。
她错了,大错特错!她渴望家庭、渴望男人,她的渴望却把自己逼进痛苦深渊。早就知道爱情不可靠,早就知道男人是多么自私的动物,她为什么还要相信?
她要的是一辈子,他想的却是一场游戏,她想让两个生命无止尽重叠,他要的却是短暂交集……杨特,你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她恨死自己、怨死自己,她恨不得把自己切成八段。
自卑逼出无数的嘲笑声,它们在她的脑海中喧闹——「不自量力,还打着先上车后补票的算盘昵。」
「蒋默安怎么会看上她?原来是把她当成免费公厕。」
「人家!不过是找个层次低的练练手,她以为自己真成了公主?」
一句句的下贱,一声声的自甘堕落,压迫得她无法喘息,她大喊一声,奋力奔跑……后来,她在海边坐了一晚,感冒让她好几天下不了床,闷在棉被里,她突发奇想,倘若……现在就死去,他会不会感觉哀伤?
对,这是很白痴的想法,用自己的性命换一个男人愧疚?多亏本的生意啊,如果这么做,连她都会看不起自己,只是……那样的冲动,在那个晚上不断地浮上心头。
坐在电脑前,静静地看着脸书上高调晒恩爱的过去,从前每次看,总是会心一笑、甜蜜满盈,而今……却觉得分外讽刺。
点出信箱,新增信件——
亲爱的默安,我们分手吧!
远距离的爱情终会散场,女人身边需要一座靠山,你已经不符合我的期待,所以好聚好败,谁也别怨谁,好吗?
躺在产台上,特特的心跳在机器上面留下规律的声音,她的左手捆着沙布。
寄出分手信之后,她在浴室里割腕了,一道一道的血渍,被花洒冲下来的水,冲出一片红色汪洋。
不是想自杀,只是想着,如果手更痛一点,心是不是就可以少痛几分?
结论是……阿疆的巴掌最痛,她被打得耳朵呜呜呜的叫,脑袋一阵阵发黑,脸上热辣辣的痛,痛上她的灵魂。
护理师替她戴上氧气罩,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很清楚,再过不久她将失去她的等等。眼睛闭上,无数的恶梦在脑海间窜跳。
漫骂、指责、嘲讽像海浪似地一波波将她淹没,她挣扎着、狂喊着,泪水汗水湿透衣裳,强烈的无能为力让她恐慌。
她以为自己淹死了,可终究还是清醒过来。
侧过头,她遇见阿疆悲怜的目光。「我失去他了。」她嘀嘀自语。
「你还年轻,这是正确的决定。」阿疆恨恨说。
「我失去他了。」
失去等等、失去默安、失去爱情,她的人生又回到过去,只剩下责任压力,再没有快乐奇迹。
特特哀莫大于心死的表情,让阿疆无比后悔,不该逼她把孩子拿掉,不该逼她正视蒋默安的背叛,不该用刻薄的言语,嘲笑她的爱情。
蒋默安砍她一刀,她砍自己十刀,他却砍了特特一百刀,后悔……
阿疆用力握住她的手,认真说:「相信我,日子会慢慢好起来。」
会吗?特特苦笑,不会了,她很清楚,再也不会好了,就像那年爸爸离开,妈妈再没有好过。
「再休息一下,如果身体可以,我就带你回家。」
他不送她回去,免得蔓姨担心,他要带她回家,好好养胖,把她养成过去那样,就算生活很疲惫,还是随时随地表现得精神奕奕,就算日子很辛苦,还是努力让骄傲的笑容凝在脸上。
就算讲一堆连她自己都不相信的激励人心的话,都好。
「我失去他了。」她的脑袋里面只剩下这句话。
阿疆火大,一把握住她的肩膀。
「你要死不活的要给谁看?蒋默安会在乎吗?人家都拿钱要打发你了,你怎么还这么傻,失去他不好吗?好的很,跟他纠缠一辈子,才是你最大的不幸!」
不幸?对,阿疆说得对,只是……失去他,她又如何幸福?
「你给我振作起来,不想蔓姨和宁宁为你担心的话。」
对,阿疆说得正确,只是……她哪来的力气振作?她失去他了呀……
阿疆去给她买吃的,特特窝在沙发里,穿着新睡衣、盖着新被子,抱着新抱枕,肚子微痛。
电视机里正在上演韩剧,听说这部很好看,可是她看不下去,满脑子想看的都是默安和等等。
浓浓的哀伤笼罩着她,她失去的不仅是一段爱情、一份难得建立起的自信,还有一份对未来的期待与信任。
原本,她不信任男人,父亲都可以轻易抛开家庭,她凭什么相信爱情,可是她相信了,因为对象是蒋默安。
她告诉自己,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和杨慕生一样。
可是到最后,还是一样。
门铃响起,特特皱眉,阿疆忘记带钥匙出门?
拉开棉被、穿起新拖鞋,扶着腰,慢慢走到门边。
她没想到,站在门外的是蒋默安,一向打扮干净凊爽的他,却是狼狈而邋遢,白色的衬杉上污渍点点,蓬乱的头发垂在额前,身上带着浓浓的酒精味,他看着她的目光,像是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