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两日之后高温降下,众人又在烧焦的土地上撒下乘清阁所炼制的驱毒粉,尽一切力气扼阻毒物再生。
如此,算是大功告成。
不管是乘清阁或是武林盟,众人肩上的担子是能暂且放下了,唯独阁主大人……他以血肉作战场,一场相争相耗的拼比,尚未终结。
她必须信他,如此才有盼头。
在绿竹广居待了大半年,来到大广院的虫毒者已被治癒大半,用幻影花汁液所制的解药也储存得够多,惠羽贤重拜别绿竹广居的主人,带着她的「阿花」启程往南方走。
她很想念自家的师父和师娘,猜想她被「赌输」出去的事,师娘该不那样气师父了,所以应该可以回去承欢膝下了。
她要离开绿竹广居,原以为拜别之后可以从容离去,岂料是高看了自己的潇洒,也小瞧了盛岩兰的「纠缠」。
她着实愕然,没想到阁主大人家的娘亲瞧起来温良恭俭让,柔得能掐出水,暖得让人疼爱,但卯起来留人时,什么招数都使得出。
「我头疼,浑身都疼啊……」
「灶上炖着汤呢,药膳壮身,娘特意帮你炖的,你不吃吗?」
「腰不舒服,昨儿个弯着身子揉了太多药丸,你给娘槌槌再走吧。」
「乖孩子、好孩子,别理娘,你欲上哪儿去,迳自离去便是,别牵挂不放。」
「真要离去,就穿娘替你的那套春樱衫子吧……那身衣衫好看,你走时,娘瞅着你离去的身影,有那一身青樱颜色慰藉,我这心里兴许就不会太难受。」
盛岩兰自带她回绿竹广居,便把她当成自家孩子照看,她完全能感受到。
朝夕相处大半年,她一边养着「阿花」,一边随着盛岩兰习得针灸整脊之术,甚至也学了抚琴吹萧的截门。
待要离开,实不舍离开。
然后再见长辈不是病痛模样便是源源不绝的送怀叮嘱,就算明白长辈最终的意图为何,她仍然欲走还留,一次又一次的,到得真能忍下心咬牙离去时,又已在绿竹广居多待了一个季节。
回到南离山脚下时,正值秋收时分。
她跟着师父下里收割、上山砍柴、在山溪里设网捕鱼,跟着师娘一块儿养蚕织布、采果酿酒,她过着梦寐以求的小日子,彷佛心不在焉般静静等待着……她以为日子就是这样了。
不会一直想着某人,不会动不动就牵挂不已。
不会这一颗心明明长在她胸窝里,却时不时疼得她几难喘息。
就在这一个隆冬,在她离开苍海连峰已届满一年的时日里,她在南离山脚下小小的屋房里睡下,窗外满天星斗,她的梦中亦点点星辰。
在那一片璀璨之后,她见到阁主大人身着一袭藕色淡衬终来入梦——
「贤弟的『激浊引清诀』已练得颇有火候,吾心甚慰也。我这一门功法单传于你,见你争气,为兄很是放心。」
……怎能放心呢?
她绝不要他对她放心啊!
放下心、放下她,他要去哪里?
是否斗志已灭,不再想着胜出醒觉了?!
她奔向他,紧紧抱住他,想着只要将他抱牢,他便哪里也去不了。
「我不练了,我也不要争气,兄长再不醒来,独门功法就此失传,我必令它失传,你、你就看着吧。」
她难得地使起性子,总归是梦中,她再也装不了平静。
「贤弟已然长大,没有为兄照看,也能过得好。」
「不好!不会好的……」
他叹息了,抚摸她的头、她的发,一下摩挲她的肩膀和背脊。
她昏昏沉沉着,既欢喜又伤心,静静之间将他念得太深,念念之间又把心思藏得太远……醒来时,沮流满面,不知自己思了多久,而师娘就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拍着她的背。
原来还是让师父和师娘担心上了。
她装得一点都不好,两老早早已留意到,仅是不戳破罢了。
这一次回到南离山脚下,她自是把在南蛮的所遇所闻跟师父和师娘禀报过,也把凌渊然将虫族毒胆收入体内、被老祖宗们及时控住之事一一道明,却独缺她与他之间的情感纠葛。
这回哭着醒来,再难装作若无其事。
她若坚决不说,师父和师娘绝不会逼她,却知两老定会为她更加忧心。
她对着师娘缓缓说起心里事,说起她与凌渊然之间的事,说起自个儿的女儿家心意,说起两人的情盟,还有那个彷佛生离亦若死别的五年之期。
「那就去做些什么吧!」师娘后来这么对她说。「也许回他所在的地方探探,即使仅能隔着一道门陪他虚空行走,那亦可行,总比成天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来得好,你觉如何?」
师娘摸摸她的脸,微微笑道:「当年缘起,如今情长,缘分总归天生,顺着去走,一切会好的。」
于是她又一一拜别师父和师娘,离开南离山脚下,往苍海连峰而去。
她出门向来轻囊从简,此次随身之物仍少,却带着幻景花和一根洞箫。
金丝竹洞箫,是当年阁主大人硬要认她当「贤弟」时,赠给她的见面礼。
她对音律的领恒并不高,凌渊然虽曾指点过她,但她一直没能潜心去学,是后来在绿竹广居日子过得安生了些,她才又随盛岩兰学习,渐渐有些进展,亦习出一些心得。
往苍海连峰这一路上,她在夜深寂静之时,常借箫声遣怀。
某夜野宿江边,打算隐天一早搭船渡江,她又将洞箫吹得呜呜响。
她亦有自知之明啊,自个儿这技巧实在有待加强。
她吹出的萧声仅到不虐人耳朵的程度,那还得归功阁主大人亲手所制的这把金丝竹洞箫用材好、做工精良,能补她的不足。
不过话虽如此,她每每抒发过后,不管音有没有吹在点子上,反正内心是能畅快几分的,却未料这一夜,江上竟有琴音来相和。
不!似乎……不是相和。
对方是拨琴没错,但断断续续的,最后又急如乱雨,陡止,彷佛已脱力。
是求救?!
她意会过来,那股子行侠仗义的气概尽数复生,身躯动得比脑子快,凭本能立时寻到最佳的掩护所在,化明为暗,细心观察。
结果无意再踏江湖,却还是踏了一回江湖。
第14章(2)
近来在江湖上恶名昭彰、人称「笑笑生」的采花淫魔,从江北一路往江南做案,此贼武功不弱便罢,轻身功夫那是练到如火纯青之境。
正道人士几次设陷阱围捕,次次教他逃脱,几回还赔了去人又折兵,当真刮他千遍万遍都不足消心头之恨。
琴音出于江上,惠羽贤暗中潜入荡在江心上的那舰中型蓬船里,惊见一妙龄女子被下了迷药困于船中。
许是未嗅入过多迷药,又或者迷昏许久醒来,女子已能勉强睁眼,但气虚无比,她听得夜中传来箫声,见一旁恰搁着一张琴,便急中生智,勉强拨琴求援。
而蓬船中之所以备琴,还得「感谢」笑笑生自诩是江湖才子。琴乃君子之器,就算禁不住去淫人妻女,也不忘跟君子靠拢。
惠羽贤尚不及将女子带走,篷船主人已返回,是一名蓄着山羊胡、身开有些佝偻的中年书生,他以水上飘的轻功跃上篷船,肩上还扛着一名劲装姑娘。
狭路相逢,且看谁勇得过谁!
她却不知当时她仗剑立于船篷之前,月出云间,清辉镶得她满身耀华,月光与水波相潋,映出她一张俊俏无端的面容,更照出她身若秀松、神似芝兰的姿态,俊且可爱,秀且英气勃发……看得淫贼两眼都直了。
笑笑生手劲不禁一松,肩上扛着的姑娘重重摔在船板上。
那劲装姑娘未晕,只被点了穴,无法移动身体,不能言语,只能瞠大眸子慌张直看。
淫贼回过神,朝惠羽贤眉开眼笑,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两手还丈量般当空比了比,淫秽得不堪入耳的言语更是成筐道个没完,只要是姑娘家……不,只要是个女的,没谁听了不脸红耳热、羞愤慌乱。
无奈今夜淫贼遇上的不是个女的……嗯,不,确实是个女的,但要想令其脸红羞涩,得有阁主大人那般「人前人后两张脸」的不要脸本事。
惠羽贤眉头动都没动,由着对方步步逼近。
她意在先保两名姑娘家安全,所以一直等待,拿自身当饵,等着笑笑生靠近再靠近,近到她已闻到他身上异香。
下一瞬,笑笑生出手,迷魂散加上迷踪点穴手法往她身上招呼。
惠羽贤亦出手,软鞭倏地一抛一带,在他身后甲板上的劲装姑娘卷到自个儿身后,往篷子里一抛,让两名姑娘都在里边好好待着。
她想妥了,她不想把谁救走。
今夜她惠羽贤豁出去当一次抢匪,就抢这艘船。
这是自南蛮与虫族交毛之后,惠羽贤头一回与人动武。
不打不知道,一打还真令她自个儿吓一跳。
阁主大人闭关未醒,她将「激浊引清诀」练过再练,不知不觉间与南离一派的内功相铺相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