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
「是的是的。」欧阳玥红着娇颜点头如捣蒜。「你脱衣时还手忙脚乱呢,嘻嘻,对付笑笑生那恶贼时是那样明快利落,脱个外袍却脱得那般凌乱,把挂在脖子上的羊脂白玉都给拽掉了,玉好生可爱,圆润润的半边月儿,还是我给你拾起的呢……啊!」她的一只秀腕忽被男人的铁指紧扣。
一旁的柳知静突然扯他衣袖,欲博取注意般细声急道——
「我也帮公子拾东西的,我也有啊……那根洞箫,公子在江边吹箫,才令我拔琴求救,那根金丝竹制成的洞箫落在江边草地上了……公子为救人,情急之下把那般金贵之物抛在地上,我见着很是心疼啊,是我拾起给你的……啊!」她的一只皓腕一样落进男人五指中。
该是相当疼痛的,两女疼到精致五官不自觉扭曲,仰望阁主大人的眸光依然带着痴迷,嘴角甚至还翘起。
采花淫魔将两女劫了去,那是要强迫姑娘家屈从。
堂堂乘清阁阁主把两女掳了来,不仅强迫姑娘家,还要人家心甘情愿受着。
随凌氏老祖宗习了幻宗之术,虽仅是幻宗入门,但惠羽贤若再看不出阁主大人使的是什么招,那当真对不住三位者祖宗的亲传。
他这是以气入魂,似操作亦似诱引,让两女的神识回溯到他欲探知的某一段时候,再以言语穿插诱导,令对方乖乖吐露。
「凌渊然!」她沉声一喝,青白脸色此刻更是白惨惨。
惠羽贤敢用项上人头作赌,赌他老早就听到动静,察觉到她的到来,他却依旧从容不迫地想从两名姑娘口中逼问出什么。
人来了他无所谓,谁来了他都不惊,一副「即便绿柳山庄、金刀欧阳家与武林盟全赶来,他眉照样抬都不会抬」的姿态,非常嚣张。
此际她跨进厅堂,双眸直视,连名带姓的斥喝终于让他抬头。
惠羽贤听到身后一堆脚步声,冲了来却纷纷止在门边。
想必乘清阁的众位对如此异状的阁主大人也头疼得很,不认同强凌弱的行径,可一时间却也不敢以下犯上。
那就让她来!
她握着拳头大步朝他走去,直勾勾的眸光瞬也不瞬,见他徐徐挑起眉尾,她很唇瞪得更狠。
去到他面前,她半句话不吭。
他双手分别扣住两家姑娘,大有瞬息间便要把两只细腕捏断的态势。
她便也用两只手去扣他的腕,一只对付一只。
她力气大,握住他时更是用力,脸对住脸,眼盯住眼,谁眨一下就不是好汉,惠羽贤当然清楚他可以运气将她的箍制震松,但他没有这么做,这让她心里不由得一软,长而不狭的丹风眸不小小眨了眨,因眸底有点润润烫烫。
她一眨动双眸,几是同时,凌渊然松开铁指放了两女。
她没有停留,立即一手揪一个,把柳知静和欧阳玥从地毯上拉起来。
以气入魂,只要尽快离开施术者所造出的气场,气无法再续,神魂便不再受控,状况自会好转。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把两姑娘赶紧带开送走。
凭着力大剽悍,她把犹赖着不肯离开的柳知静打上肩,把痴迷哭喊着不要走的欧阳玥挟在身侧,就这么直进直出地把两女带到厅堂外,交给乘清阁的众位。
「姑娘请放心,武林盟的人还保在外头,咱们这就带着人随他们走,将柳家小姐和欧阳小姐护送回去,有武林盟出面缓颊,事情会好办许多。只是……」
领头大哥迅速觑了厅堂里的主子一眼,低声再道,「请小贤姑娘再劝劝,倘是可以,还得请阁主亲自登门赔礼才好。」
惠羽贤点点头。「我明白。」
可她想了想,觉得还是先去请候在外边的卓义大叔多帮衬些。
武林盟同气连枝,绿柳山庄与金刀欧阳家皆是武林盟友,若乘清阁与之交恶,实为大损。
她遂道:「我跟你们一起出去。」
岂料她才起脚,被置身后的男人忽然阴恻恻启声——
「惠羽贤,你如此就走吗?」
不生气。惠羽贤告诉自己,她不跟一个两年多来没使过脑子的男人生气。
待把事情交代完,她再来好好对付他。
她踏出第一步,再踏出第二步,身后那阴沉冷洌的男嗓又响——
「你对她们笑,连笑三回,对我却不笑了,可是把我淡了?」
惠羽贤顿住脚步,一息、两息、三息……她蓦地辗转回身。
厅堂里的男人此刻已立起,长袍下身骨清逸,谪仙般出尘的气质冠天下,俊丽容颜有股姿姿的很戾亦有抹太过冷然的颜色。
惠羽贤不管。
反正她还是不说话,还是瞬也不瞬直视他,还是笔直走到他面前。
她在离他极近的地方停下,近到她的脚侧与他的都快相贴,她的右肩几要靠到他的肩头。
他细细眯起美目,侧首看她。
下一瞬——
砰!
「哼……」他禁不住闷哼了声,昂扬而立的身姿跟着瑟缩了缩。
堵在门边的众位乘清阁好汉惊得脸都铁青了,全瞠目结舌望着那彪悍姑娘慢悠悠地把一只漂亮有力的拳头从阁主大人的肚腹上收回。
这一记重拳,大快人心啊大快人心!
第16章(1)
凌渊然的内在感觉,唯己能知。
自一场漫长的内观中,从灵虚之境一步步拉回神识,醒在两年有余的如今。
许是内观过为彻底所遗之症,他犹能记得以往所有的人事物,清楚自己面对那些人事物时是何感觉,但彷佛从本心还分出去另一个自己,这个分身用一种冷眼旁观的角度环视所有人事物,情感宛若冰封,知道心中有人,知道那人是谁,然知道归知道,旁观的他仅是旁观。
他在内观中被褪去一些东西,未去遗忘,却不晓得该让感觉如何流动?
他把两名「情敢」掳来「严刑拷打」,仅是觉得若依本心,他会这么做,所以便做了。
直到两女提及她们拾起之物。
一个是拾了似半边月儿的羊脂白玉,一个拾来金丝竹洞箫,他左胸猛地一抽,那旁观的自己像瞬间挨了一巴掌,竟疼得连心都热麻。
跟着,他听到她连名带姓的怒喝。
五感尽启,他能捕捉到她大步走来时,流荡在她足下的风动,能察觉到她胸房鼓动有多剧烈,尽管她拼命抑下一颗心仍跳得飞急。
他的双腕落进她掌心里。
她的十指力度强悍,将他的肤细细熨出幽微的刺疼感。
他看进她的眸底,眼对上她星火湛湛、毫不闪躲的眼。
他……那个旁观的他,对她难以招架。
而她的那一拳,不仅直击他的肚腹,更重重击在那一道冷封墙面上,接着有什么东西从龟裂开来的缝隙中渗流而出。
他感到迷惑,以及深重的茫然。她出手再如何迅电不及掩耳,却快不过他的感知,自己为何不防,又为何不挡?
他为此震惊愣怔,惊到她揍完他后潇洒就走,他则愣在原地忘记要动。
厅堂外的手下跑个精光,几是簇拥着她去。
他一手捂在刚挨过重拳的腹部,没有动作,跟着往上移到左胸口,这才缓缓揉动着,像那个小小所在比挨揍的地方还疼。
在他脚前落着一物,约巴掌大,用灰蓝巾子仔细包裹着,是她转身离开之前,从怀里掏出来往他身上丢掷,后落地的东西。
是她专程带给他的?会是何物?
他足尖微挑,灰蓝小包被挑进掌里,他将那巾子揭开——
水嫩嫩的青色小花,青绿色的花茎粗圆饱满宛若人形,微微散出沁凉气味。
苍海连峰,在万年雪覆盖的峰顶神出鬼没。
与其说是花草,更似精怪活物……
……能让失忆之人再复记忆,更其者,能令人忆及前尘之事,还前世之魂。
还魂草。
他记得曾对她说的话,但那日趣谈起一则传说,从未被证实。
她寻来这株还魂草,且不说其中花费了多少心力,此际她却哀莫大于心死般拿来砸他……为何?
他蹙起眉心,侧首瞅着掌中之物,未察觉这是醒来后头一回有这般表情。
你对她们笑……对我却不笑,可是把我淡了?
他思绪一荡,脑中精光掠过,背脊凛地打直——
原来,是「淡了」二字!
他疑她将他淡了,岂知她寻来这株传闻中的还魂草,便是怕他真淡了她。
适才就是那句质问将她惹火。
「哈哈……哈哈……哈哈哈——」他抓着还魂草,几要将其掐碎,那水嫩的青色在他劲指之下浮动,彷佛疼极,小朵青花微扭着,似无声哀嚎。
想明白她所想,犹若肚腹又被狠狠重揍一记!
砰!无形的冰擘爆裂,封住的情感滚滚涌出,冷眼旁观的那一缕空幽灵犀被骤然吞没!
胸中一股气急欲释出,如同当日闭关于晶石瓮室中,那一团气迫他清醒,领他离开灵虚之地,他顺着那股力道圆满破关,释出那强大压力,冲破峰顶。
而这一回,情感流动形成漩涡,气盘于胸,涌在血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