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沁玥见状,忍不住笑了,她拍了拍福来的颈子,暗赞了声“干得好”。
“该死的畜生……”李春花的咒骂还没完,又被喷了一脸,她忍不住放声尖叫,“啊——”那味道让她恶心得想吐。
“真是失礼。”张沁玥不客气的推了李春花一把,“婶子还是快点走吧!福来今日有些脾气,婶子大度,相信不会跟福来计较。”
李春花还要骂,却见福来又张开了嘴,她心一惊,再也顾不得其他,落荒而逃。
“我的福来真行,”张沁玥又拍了拍福来的颈子,“我说破了嘴,还比不上你的几口口水。”
福来用头蹭了蹭张沁玥,她浅浅一笑,喂饱了牠,这才进屋,打水洗了把脸。
虽然不饿,她还是将早上出门前,藉着烧水炉里余温蒸的馒头拿出来,简单的夹上酸菜,填饱肚子。
心头杂乱的思绪,藉着一口一口的咀嚼,慢慢的平静了下来。
填饱肚子后,她原打算在炕上睡会儿,但一回到房里,双手像是有自己的意识般,打开了放在炕头柜子里的医箱。
里头的东西依然是依照弟弟生前摆放的模样,暗格里有本用羊皮记录的手札,里头不单有这些年他在边疆的所见所闻,更有在军中医治伤者的心得,明明是再严肃不过的医案,却被他写得活泼生动,看得她忍不住嘴角轻扬。
她反覆的看了又看,原本她想将手札连同医箱带上纸钱一起烧给弟弟,但最终不舍而作罢,毕竟这是弟弟少数留下来、证明他活过的东西。
与医箱摆放在一起、作工精细的楠木盒子里头有银子二十几两,还有十数张十两的银票,两张五十两的银票,现下这世道两个铜钱能买一个包子,一斤肉也不过十个铜钱,算一算她手握几百两的银子,李春花说李家愿给她百两银子当彩礼,说真的,还真是少了。
她嘲弄的哼了一声,装着银两的楠木盒子是田仁青连同医箱一并交予她,里头的二十两是朝廷给的抚慰,余下银两则是军中副将私下要他交给她,并交代她收拾妥当后,派人捎个信,便会差人来接她。
她用力抿了下唇,两百两换她弟弟一条命……她冷着脸将柜子给锁上。
天底下的人都认定弟弟一死,她便成了无根浮萍,不单是李春花,就连弟弟的军中同袍都忙着替她安排出路,只是她虽外表柔弱,但骨子倔强,他们从没人细思过,一个在爹娘死后能将幼弟一路从京城带到张家屯的丫头,又怎么会是脆弱的?
当年再苦,她都能咬牙撑过来,这世上真没太多事能够打垮她。虽说弟弟的死对她来说是沉重一击,但也只是把她心头的伤再次割开,即便痛不欲生,可她这种痛过的人再明白不过,血终究会止住。
张沁玥幽幽叹了口气,柔若无骨的靠在炕头,看着窗外,直到夕阳西下,各户炊烟升起,她依然一动也不动。
她失神的想着,这么些年来,少有这么不紧不慢、过一日算一日的心境,这样也好,她的心也有些累了,从今尔后,就过着一人饱全家饱的日子,无牵无挂也再无烦恼,是好事……该是好事……
第二章 进城办事(1)
天才刚亮,张沁玥便驾着驴车进入甘州城。
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街道两旁,水果、青菜成堆的就地贩卖,还卖着本地的猪肉,也有城外山里打来的野鸡、野兔,今日肉摊前的生意好,说是有猎户打了头三百斤的野猪。野猪凶猛不好捕猎,但肉质鲜美,猎户能捕捉到一头,卖得好价钱,就足以支撑大半年的生活。
甘州城是临近边疆最大的城镇,守城的武将姓罗,曾投身於驻守嘉峪关的大元帅轩辕将军麾下,受轩辕将军青眼,请旨让他守城,这几年虽无大功也无大过,至少甘州城面上看来是一片欣欣向荣。
张沁玥没在集市停留,驾着驴车往城东的回春堂而去。这个时候回春堂开了门,但只有小厮在门外打扫,她招呼了声,便驾车到了后院,看到正在用早膳的坐堂大夫韩柏川和韩夫人。
“师父、师母,安好。”张沁玥露出笑容,随着弟弟叫人。
韩柏川见到她,睛睛一亮,还未来得及开口,坐在身边的夫人程氏已经起身迎上前去,“昨日我便想着你该是今日会进城,你师父还说你得歇几日,我就不信,所以一早便开了后门等着,果然如我所料,”程氏亲密的拍了拍她的手,“可用过早饭了?我煮了小米粥,快过来陪我们这两个老家伙吃点。”
张沁玥出门前已经吃了个馒头,但她不好拂了程氏的热切,於是点头,“那就吃点,麻烦师母了。”
“你这孩子,何必这么见外。”程氏拿了碗筷给她添了小米粥。
韩柏川抚着下巴的胡须,看着张沁玥.张洛下葬时,他们夫妇都去了趟张家屯,至今过了几日,他们虽挂心张沁玥,但回春堂这几天病患多,实在拨不出空闲去看她,好在今日见她如往常一般进城送药材,气色也不算太差,他们终於可以放下高悬着的心。
看着张沁玥小口喝着小米粥的秀气模样,程氏喜上眉梢,越看越喜爱,她没生闺女,只有一个没心没肺的儿子韩至浩,小名叫毛毛,今年不过十八岁,打小就爱跟在张洛身边打转,三年前张洛去了军营,这混小子也不说一声,隔年就收拾包袱偷偷跟到边疆去。
要不是儿子再三保证绝不上阵杀敌,她哭天喊地的也要将人给带回来。如今张洛死了,她难过之余,还挂心着自家的死小子,直到昨日接到消息,确定孩子没事,她这才能够松口气。
不论是张洛还是韩至浩,在她眼中都是她的孩子,但对唯一的女娃儿张沁玥仍不免多疼惜几分。
“瞧你瘦得,等会儿师母上街给你割几斤肉让你带回去。”
“别!”张沁玥将碗放下,轻摇了下头,“家里的东西够了。前些日子腌的腊肉还剩下不少,若真再带几斤肉回去,我的地窖都要没地方摆了。”
程氏不以为然的看了她一眼,“地窖不够放,那就再挖一个,老韩,明日便找匠人去张家屯看一看。”
这里家家户户都用地窖储存粮食,只是大小不一,张沁玥就一个人,家里的地窖空间足够,说没地方摆放,不过是婉拒程氏好意,却没料到程氏直接说要再找人给她挖个地窖,她赶紧用求救的目光看向韩柏川。
韩柏川眼神闪躲,在外人眼中,他是受人敬重的回春堂大夫,一旦关上门,他就是个以妻为天的男人,为了自己的耳根子清净,只能无视张沁玥的求助。
“好,明日便派人找匠人去张家屯瞧瞧。”
程氏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她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对於张沁玥姊弟,除了疼惜之外,还有满心感激。
十年前,张沁玥姊弟投靠的王寡妇病重,韩柏川去看过几回,断言此人活不了多少日子,却没料到一个雪夜里,年幼的两姊弟驾着马车将王寡妇带到回春堂。
当时天寒地冻,她以为是两个可怜孩子送长辈来就医,连忙煮姜汤给两个孩子袪寒,谁知道他们顾不得暖身子,直接跪求韩柏川,还送上一大本的医案,求他找出能医治王寡妇之法。
当时王寡妇已是进气少,出气多,根本没有活命的可能,韩柏川不过是看在两名孩子这般恳切的分上,姑且一试,不料真让他找出了法子,不单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王寡妇还因此多活了好几年。
事后,张沁玥以救命之恩为由,除了将医案送上外,还有数张清楚标记人体穴道的羊皮,是习医者不可多得的珍宝。
韩柏川当初是跟着程氏的爹习医,最后娶她为妻,虽说医术不错,但也不到起死回生境地,倒是有了张沁玥送上的医案后,他仔细研读,医术有了长足的进步。
两姊弟对过去从不愿多谈,但两夫妻心知肚明肯定出自名门之后,韩柏川本打算将两人都留在回春堂,由他教导医术,不使家业失传,可张沁玥不愿,也不想张洛继续走医道,韩柏川着实失望了好些时候,庆幸张洛自有主张,硬跟着他学医。
张沁玥疼爱弟弟,最终也只能由着他,这些年,两家亲近得如同一家。
看着韩柏川夫妻,张沁玥知道是不用指望他们打消念头,想着自己的地窖在张家屯已经算是数一数二的,要是再挖一个……这得将整个大山的野味都捕猎才能填满空间啊。但她也没再多想,反正等匠人来时,她再寻个说法,将人打发就好。
“师父,这几日天气炎热,我在张家屯时听闻有人贪凉受寒,便自作主张给您多带了些香薷过来。”
“好、好、好。”韩柏川激赏的点了点头,立刻让人取了银两交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