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玥姊儿,”吕氏语重心长的劝道:“你可别被骗了。”
“婶子放心,这人是阿洛的同袍。”
一听,吕氏微惊的眨了眨眼。
相较之下,温富林显得平静,这些年张沁玥从没认真想过自己的亲事,如今张洛一走,她便嫁给了张洛的同袍……他脑子闪过了一丝光亮,前几日张沁玥被李代海告上官府,他人虽没过去,但也暗中找了些人替张业壮声势,自然知道有个贵人出现帮了张沁玥一把,还替她付了代刑金。
“先不论你要在哪儿拜堂成亲,你结亲的对象莫非是——”温富林压低声音,“战大人?”
张沁玥坦然的回视温富林的试探。前几日官府的动静闹得大,旁人或许不会多想,但温富林时常往返嘉峪关与甘州城之间,战君泽前些日子还与之同行,宿在富林楼,温富林肯定看得比旁人通透。
吕氏听到战大人三个字,先是一愣,随即圆睁了双眼,边疆能令自己夫君恭敬的称为大人的没几位,姓战的更是只有一个,而那一个还是众人仰望的少年副将。
“是。”张沁玥颔首道。
吕氏下意识的脱口道:“这是说笑吧?”
虽说她向来欣赏张沁玥,但这人可是战君泽,不单是这甘州一带十里八村,放眼整个凉州,甚至西北,远到京城,他的威名四播,想嫁给他为妻的姑娘多如繁星,就连自家闺女也动过心,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战君泽竟会选择无父无母的张沁玥,一时之间她五味杂陈,忍不住心头酸意。
看着吕氏的神情,张沁玥也没恼,心知肚明这门亲事确实是自己高攀。
温富林不像妻子心中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只是提出藏在心中的疑惑,“洛哥儿是因为舍身救人而亡,他救的人,是不是就是战大人?”
张沁玥点点头,“是。”
“原来如此,”吕氏在一旁露出了然的神情,“战大人是为了报恩而娶你。”
张沁玥想解释,但又将话给吞了进去,在外人眼中,她已经是高攀,说得再多也不过是辩解。
吕氏将她的沉默当成是默认,啧了一声,“还真是多亏了有洛哥儿这么一个好弟弟,死了还不忘挂念着姊姊,替你图了门好亲事。”
温富林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是怎么说话的!谁会愿意用自己弟弟的一条命换一场姻缘?”
吕氏被丈夫斥责,也晓得自己说这话是过分了,她的表情略显僵硬的看着张沁玥,试图解释道:“玥姊儿,婶子就是说个笑,你别往心里头去。”
张沁玥早已预料旁人会如何看待她与战君泽成亲一事,她心中别扭,但也不怪她。
大堂上说书人说得精彩,四周一片热闹,但是三个人却各有所思的沉默了。
突然之间,堂上倏地一静,张沁玥抬起头就见田仁青、王汉宇一身戎装,跟在一身黑袍常服的战君泽身后走了出来,看两人的打扮,该是要启程离去。
战君泽一眼就注意到张沁玥的神情不对,几个大步走到她身旁,低头问道:“有事?”
张沁玥摇了摇头,“没事。”
她自然不会告诉他,她正因为吕氏说自己的亲事是弟弟用命换来的而觉得难受。
战君泽不信,眸光冷锐的看向温家夫妻俩,“你们在玥儿面前说了什么?”
他在外人面前向来少言,一开口就有股逼人的压迫感。
温富林和吕氏见他神情不善,脸色同时变了变。
张沁玥见状,连忙伸手拉了下他的衣袖,知道若是她不老实说,他是不会介意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温富林夫妻无礼。
“温叔和婶子也没说什么,”她开口解释,“只是我们谈到洛哥儿,我突然心头难过。”
战君泽闻言,脸色稍霁,轻抚了下她的后背,做为无声的安抚,但目光仍旧须臾不离温富林夫妇。
温富林和吕氏微敛着眼,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他们夫妻是害怕得不敢直视战君泽,但跟在一旁的田仁青和王汉宇却是清楚的看到战君泽虽然一脸严肃,却做着安抚张沁玥的动作。
向来冷面的杀神,竟然有这么柔情的一面,两人对视的眼都有着惊讶,不过也识趣的装作视而不见。
“温当家,我与田大人要启程返回边关了,烦请算一下这几日的花费。”王汉宇开了口。
温富林连忙道:“大人们保家卫国,小的佩服,这银两就不收了。”
王汉宇一笑,摇了摇头,“温当家,你开门做生意,我们上门该付多少便得付多少,不能占你便宜。”
说穿了,住个几日花不了多少银两,若真不付,坏了战君泽向来的作风,王汉宇能想见自己回营后的凄惨。
“大人这么说就见外了,”吕氏不敢直视战君泽,但对笑口常开的王汉宇倒是能说上几句话,“不过就是几个银钱,当不得什么。”
战君泽闻言,眉头一皱。
王汉宇跟在战君泽身边多年,在杀神发怒前,不再多废话,直接说道:“别再多说了,我们赶着回营,多少银两?”
吕压还要开口劝,却被丈夫拉住。
温富林道:“六两银子。”
王汉宇很快的结清,而温富林恭敬的收下。
田仁青拉住打算要拱手行礼的王汉宇,只对战君泽几不可察的一个颔首,便大步的离去。
王汉宇这才记起了自己一身戎装,而战君泽一身常服,若是他们俩对战君泽行礼,这就捅破了身分,所以他也不迟疑,大步流星的跟在田仁青身后走了。
战君泽也没多留,拉着张沁玥就要往外走。
他的不耐显而易见,张沁玥心中一叹,轻扯了扯他的手,他意会的停下脚步。
“这几年多亏了温叔和婶子照应,”她的语调轻柔,“终是长上,相识一场。”
战君泽听出她的言下之意,瞥了温富林夫妻一眼,脸色稍缓,“多谢温老爷与夫人对玥儿多年的照拂。”
温富林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敢当。”
吕氏见战君泽开口,脸色也温和了些许,立刻把握机会,赶紧说道:“我们待玥姊儿就如同一家人似的,看时候也不早了,不如吃点东西再回去。”
张沁玥还未回应,吕氏已经叫来店小二,径自交代,清间雅房,再派人送些点心。
“玥姊儿,”吕氏热络的拉着张沁玥,“我等会儿让你湘妹妹出来陪你说些话,吃点东西再走。”
张沁玥看着吕氏,先不提早先明明听闻温湘的身子不利索,单就平时她与温湘话不投机半句多,让她作陪,这不存心给彼此添堵?吕氏向来是个聪明人,真没想到也有糊涂的时候。
突地,她想起温湘不顾礼数也要往大堂来偷瞧战君泽的事,她的嘴一抿,不想去猜测吕氏的用意,婉拒道:“谢婶子好意,但时候不早,得赶回张家屯,家里还有很多活儿等着做。”
被张沁玥拒绝,吕氏有些意外,继续劝道:“不差这么些时候,婶子还打算跟你商量商量你的亲事,你家里没个长辈,在村子里的房子又小又破,所以婶子想,不如从酒楼里风光出嫁吧。”
吕氏的算盘打得好,自以为让张沁玥嫁得风光便是卖战君泽一个人情,却压根不知战君泽根本不看重。
张沁玥实诚的说道:“村子里的房子确实旧了些,但我们俩都无父无母,亲事也就两人说了算,简单办了就完事,重要的是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便好。”
“这可不成,你不放在心上,却也不能委屈了大人,以大人的身分……”
“时候不早,走了。”战君泽打断了吕氏的话,他能留下来多听了几句,已经够给面子了,他拉着张沁玥,这次可不管她如何,他就是要将人给带走。
张沁玥并未多言,转身点了下头示意,便跟着离开了。
可不知怎地,战君泽突然停下脚步,张沁玥也连忙停住,不解的抬头看他。
就见他转身,目光看着神情各异的温家夫妇,“玥儿敬你们为长上,夫妻一体,我自然与她亦同。只是我不过就一介武夫,不看重繁文褥节,不论亲事或是日后他事,我与玥儿的事,无须旁人指手划脚。这些话,温当家、温夫人可要牢记于心才好。”他难得对外人说上一长串话,但一字一句都是明晃晃的警告。
温富林心中一冷,回过神,连忙点头称是,再用眼神示意要妻子别再多言。
张沁玥也没出声缓颊,任由战君泽拉着离去。
待再也看不见两人身影,吕氏委屈的道:“这是什么玩意儿?我不过是看玥姊儿可怜想要帮上一把,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你少说两句,”温富林想的可比自家娘子通透,战君泽的态度已经摆明了,以后不要妄想藉由张沁玥跟他攀上关系,“总之玥姊儿的亲事你多备些礼过去即可,切记别再乱出主意。”
“知道了。”吕氏扯了下嘴角,闷闷的回答。“就算不是看在战大人的面上,玥姊儿也算是咱俩看着长大,还能亏了她不成?只是可没料到,原以为是个命苦的最后却翻了身。玥姊儿出息了,用自己弟弟的一条命换来了个前程似锦的夫君,也不知良心是否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