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为……”钱氏欲言又止的停了下来。
纪芙柔看着她扯了下唇瓣,替她将未出口的话说了出来,“因为娘当年的嫁妆大多当的当,卖的卖,被爹以各种理由夺去充公了,是吧?”
钱氏蹙着眉头,没有回答。
纪芙柔接着说:“那么嫂嫂又怎么会知道,那两间铺子最后没落得与娘其他的嫁妆一样的下场呢?”
“我记得五年前它们还握在娘的手中。”钱氏回道。
“五年前?原来嫂嫂还记得你们有多少年没回家啊?”纪芙柔嘲讽道。“五年的时间能够发生多少事,你们既然没待在娘身边,又怎会认为长期卧病在床的娘有办法留住手上那两间铺子?而且还留给了五年来,连一次都没有回家探望过她的儿子与媳妇?”
钱氏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狡辩道:“妹妹你说什么呢?你哥哥有事要忙——”
“忙到连多年卧病在床的母亲都不管不顾,一去就是五年吗?”纪芙柔冷笑的打断她。
“我们年节都有送礼……”
“你以为那些节礼会替你们照顾卧病在床的母亲吗?会化身为真人,替你们陪伴想念儿
孙的母亲说话吗?还是会晨昏定省、会熬汤煮药、会彩衣娱亲?”一顿,她讽剌道:“嫂嫂在外头这么多年,见识一定极广,可曾见识过这类的天下奇闻,倘若有的话不妨与妹妹说说,让妹妹也能开开眼界。”
“你……你……”钱氏被气到差点说不出话来。“你怎么与我这样说话?说的这是什么话?都说了你哥忙——”
“好了,嫂嫂就别再拿忙说事了,这世上比哥哥忙的人多得是,我就不信他们个个都会对卧病在床多年的母亲弃之不理,还一弃就长达五年之久。”纪芙柔摇了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道:“总之铺子没了,就是这么一回事。嫂嫂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如果没有的话,妹妹先告退了。”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留下气得浑身发抖,面色涨红的钱氏在原地狠狠地跺了几脚,又朝她离开的方向唾了一口,钱氏也气冲冲的转身离开。
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就在离她们不远处的假山后,一直都站着一个人。
***
虽说钱氏口口声声说要铺子是她哥哥的主意,但纪芙柔的内心始终存着一些怀疑与冀望,希望那全是钱氏假借哥哥之名私自做下的事,因为她真心希望在这个世上,除了已逝的母亲之外,还有个可以让她感觉到温暖、能放心依赖的亲人存在,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伶伶的一个人。
可是一个时辰之后,当她从疲惫得恨不得睡死的沉眠中,被她的嫡亲哥哥命人来硬将她唤醒,要她去见他时,她就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竟会对一个抛下病母五年,不闻不问的家伙怀抱着期待,她到底有多笨才会有这种可笑至极的想法?
“春花。”她轻声唤道,伸手揉了揉因困倦而正在发疼发胀的脑袋。
“奴婢在。”
“你去问问看,究竟是什么急不可耐的事,要将一个三天三夜未曾阖眼,才刚躺下入睡的人硬生生的唤起来?还有,说我不过去,我要补眠,让人别来吵我。”
春花虽然对主子的交代感到有些错愕,但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去执行命令。
纪芙柔毫不犹豫的立即又躺了下来,把握时间闭上眼睛休息,因为她有预感能让她闭眼休息的时间所剩不多了,过不了多久八成就会有人闹上门来。
果不其然,她觉得自己好像才刚闭上眼睛而已,房门外头就传来一阵吵闹的声响。
“辉少爷……你们……”
“让开……不要怪我……”
“你们不能……二少奶奶她……”
“走开!”
纪芙柔眉头紧蹙,头痛欲裂的睁开眼睛,她无奈的坐起身来,还来不及下床便听见她的房门“砰”的一声,被人用力的推开,只见她的嫡亲哥哥与嫂嫂大步闯进她房里,身后则紧跟着满脸着急与不知所措的春花,还有满脸伤心失望与无奈的米嬷嬷。
“二少奶奶……”春花着急的朝主子低唤一声,对于自己没能办好主子交代的事,还让事情发展成这样,感到既自责、歉疚又不知如何是好。
“哥哥,你这是做什么?”纪芙柔沉声问道。“虽然咱们俩是兄妹,但你一个大男人不经下人通报就直接闯进妹妹的房里是怎么一回事?你就不怕妹妹此刻衣衫不整,见不得客人,会让人产生误会吗?更别提妹妹我已经嫁为人妇,你这举动究竟是要丢纪家人的脸面,还是根本不把裴家当一回事?”
纪辰辉从未想过会遭遇向来懦弱的妹妹如此严厉的指责,一瞬间竟被震慑住了,不由得面色讪讪的道:“妹妹,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钱氏见状,暗道了一声不好,若是一开始就输了气势\'认了错,那之后他们还能谈什么、争什么?所以她立即开口,“哎哟,你们俩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哪有什么误会可产生啊,况且妹妹也没有衣衫不整,连头发都盘得好好的,任何人见了也不可能会误会的,米嬷嬷你说是不是?”
“嫂嫂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纪芙柔扬声道,不想米嬷嬷为难。
钱氏先是惊讶的睁大眼,接着露出受伤的神情,嚅嗫的说:“妹妹,你……你怎么能这么说呢?”
“芙柔,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你嫂嫂说话?”看到妻子受委屈的神情,纪辰辉不悦的斥责妹妹。
纪芙柔头痛欲裂,没心情与他们周旋,直截了当的道:“哥哥嫂嫂连一刻钟都等不及,硬是破门而入也要把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才刚闭眼要休息一会儿的妹妹吵醒,究竟是为了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哥哥请说,妹妹洗耳恭听。”
纪辰辉在听见“三天三夜都未曾阖眼”时,露出些许尴尬的表情,轮到他说话时,他根本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说出他的来意。
钱氏见状后只能干著急,幸好一旁的米嬷嬷误打误撞的替他们开了头。
“小姐,老奴已经向辉少爷说过了,说那两间铺子是夫人亲手交给小姐、要留给小姐你的,但少爷却不信老奴说的话。老奴没用,连夫人最后的遗愿都护不住,也保护不了小姐。”米嬷嬷老泪纵横的对着纪芙柔抹泪,感觉自己特没用,又替主子感到难过。
辉少爷怎会变成今日这模样呢?夫人尸骨未寒,尚未入土为安,他就迫不及待的想抢夫人留给小姐的两间铺子,这是为人子女、为人兄长该做的事吗?这和薄情寡义的老爷又有何差别?当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夫人真是太可怜了,竟将一生都错付给这么一对无情的父子,真是太不值得了。
“夫人,您怎么走得这么早啊,夫人……呜呜……”米嬷嬷愈想愈是替主子心疼,眼泪也掉得更多更快了。
纪芙柔轻叹一声,这才开口说:“春花,送嬷嬷回房休息。”
“等一下。”钱氏倏然出声道:“妹妹难道不解释一下,刚刚米嬷嬷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话?”纪芙柔冷淡的看向她问道。
“妹妹先前不是与我说铺子没了吗?但米嬷嬷刚刚却说那两间铺子还在,妹妹不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何要撒谎欺骗我们吗?”钱氏道。
“嬷嬷刚刚有说那两间铺子还在吗?是妹妹我的耳朵有问题,还是嫂嫂的耳朵有问题?妹妹我只听见了嬷嬷说那两间铺子是夫人——也就是我娘,亲手交给小姐——也就是我,那铺子是要留给我的。”说着,她转头看向兄长,问道:“哥哥,刚刚嬷嬷是这样说的没错吧?”
纪辰辉在妹妹淡然却锐利逼人的直视目光下,不由自主的点头。
“那么,”纪芙柔将目光移回钱氏脸上,缓声道:“既然娘都把铺子给了出去,铺子又怎会还在呢?妹妹对嫂嫂说铺子没了,又怎会是撒谎欺骗?”
“但那两间铺子明明就还在,在你手中!”钱氏指控道。
“是,在我手中,娘将铺子给了我,那便是我的,嫂嫂朝我要娘所留下的铺子,我告诉嫂嫂娘并没有留下铺子要我交给哥哥,这完全是陈述事实,又何来撒谎欺骗?”她平静的反问。
钱氏咬了咬唇雏,不甘心地道:“可是谁能证明那两间铺子是娘留给你而不是留给你哥哥的?”
“嬷嬷刚说的话,难道还不能证明吗?”
“她只是个下人,一个下人说的话能证明什么?”
“下人?”纪芙柔眯了眯眼,转头看向兄长,问:“哥哥也是这么认为吗?认为嬷嬷只是个没有资格说话的下人?”
纪辰辉表情略显不自然的避开妹妹咄咄逼人的目光,因心虚而气弱的答道:“米嬷嬷她本就是个下人。”
米嬷嬷的脸上顿时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低下头,再也不想多看变得如此薄情寡义的辉少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