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弟让姜珩领一组人上来,供皇兄驱策。」
贺镇明白,贺关这是在避嫌,天底下便是有那么多狂人,想借着改朝换代大谋其利,贺关远离京城,正是不教他们有机可乘。
贺镇道:「有空多去看看母后吧,那场病让她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
「是。」
「等阿璃身子爽利些,带他进宫,朕很久没见他了。」
「册封世子后,臣弟自然得带阿璃进宫谢恩。」
只是到时消息传出,马家算盘落空,会鸡飞狗跳吧?
兄弟俩同时想到这上头,皆是掀唇一笑。
「马氏目空一切,是该动手整治。」贺镇气愤地道。即使那是他们的外祖家,可身为帝君,得把国摆在家前头。
「臣弟有不少可供皇兄‘兴风作浪’的证据。」
贺关所言让贺镇眼睛一亮,这才是亲兄弟,哥哥想打瞌睡,弟弟就亲手送上枕头,有这种弟弟,他还怕什么千军万马。
「好!」一声赞,贺镇说得中气十足。
「母后那边……」
「朕明白,该是时候清理母后身边的人了,免得大事小事都告到老人家跟前,母后年事已高、禁不起。」
两兄弟心领神会,马氏的手……伸得太长。
第三章 该落脚何方?(1)
大床上,水水躺在最里头,和阿璃共用一个长枕,陆溱观躺在最外侧,阿璃被母女俩夹在中间,陆溱观支着头,一面说故事,一面轻拍着阿璃的胸膛。
迷迷糊糊间,阿璃自问,这就是有娘的感觉?
「……从西方远归的穷和尚遇见富和尚,富和尚问:‘你果真从西天取经回来?’穷和尚淡淡一笑,回答,‘是啊。’富和尚看着穷和尚,心里想着,可能吗?他什么都没有,靠着一只钵怎能走得那么远,又怎能平安无恙地归来……」
水水睡着了,阿璃也熟睡,陆溱观看着孩子们脸颊上的淡淡红晕,心里高兴,阿璃的身体状况好了许多,今天在水水的陪伴下,竟能走上大半个时辰。
小时候她听娘说过——
亲眼看着某个人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恢复健康,那份成就感会让人更想精进医术。
以前她不懂娘对医术的热忱,如今她明白娘的话了,阿璃的恢复让她很有成就感。
侧躺在床上,她看着阿璃规律轻缓的呼息,他不像以往老是急促的喘着气,他一天天在进步。
她满足地闭上双眼,手依旧轻拍着阿璃,越来越慢、越来越缓……直到入睡。
不多时,阿璃清醒后,发现两颗头颅靠在自己肩侧,淡淡的香气飘进鼻息间,不是脂粉香膏,是观姨特有的药香。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唇角笑意扩张。
过去他害怕清醒,因为醒来,迎接他的总是一波波的疼痛,他从没有不痛的时候,只有严重和轻微之分,而除了分散注意力,他无法做其他事情,但是现在,他期待醒来,他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贺关无法形容看见这一幕是什么感觉,只定定地看着三人安然熟睡的模样。
这让他明白,家的感觉。
后宫不是家,王府不是家,边关不是家,冷冰冰的地方统统不算是家,那只是一块住惯了的地方。
然而熟睡的三个人,让他突然感觉这个小小的房间是家。
所以他舍不得离开,更舍不得移开目光。
几乎是儿子一醒来,贺关就发现了,他从椅子上起身,走到床边。
阿璃警告地看了父亲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这是指挥起长辈了?这个不孝子!
但贺关没生气,对于儿子的暴躁他习惯接受,没人能要求长期处于疼痛状态的孩子表现出亲切温柔。
贺关退开一步,阿璃满意地抬起两只细棍儿似的手臂,往陆溱观和水水脖子底下伸去,勾住她们的脖子,收拢。
贺关蹙眉,小小年纪就学会左拥右抱,不像话,却又让他心底泛起丝丝甜意。
他退回桌边坐下,不久阿璃又睡着了。
贺关是个习武之人,精神好得很,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床上的人,他的精神放松,也想睡……
趴在桌上,不大的房间里,两个大人两个小孩睡得很熟,不晓得梦到什么好事,阿璃勾着唇角,而贺关柔了眉梢。
这次先醒来的是陆溱观,她看向窗外,天色暗了,这个午觉睡得还真久,她轻手轻脚下床,走到桌边想点燃烛火,却发现桌边有人,盈袖吗?
才想着,趴在桌上睡觉的人抢快一步,起身把蜡烛点亮。
发现是贺关,她有些讶异,正觉得该说些什么时,他指指房门、点头示意,抬脚往外走去。
陆溱观看一眼还在睡的两个孩子,帮他们拉拉棉被,才跟着出门。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书房,双双坐定后,贺关为她倒了杯茶,她喝过温热茶水,身子暖了。
贺关从袖中取出盖过章、登记入册的和离书,从此以后,她与程祯的夫妻关系不作数。
轻轻抚摸落印的和离书,陆溱观微勾唇角,这是她最没把握的事,她曾想过,或许先搁着吧,只要她到程祯找不到的地方,假称寡妇,一辈子就这样过去。
可现在过了明面,重拾自由身,让她觉得连呼吸都轻松起来。
「此事衙门压着,程府未知,若后悔,可不作数。」
「为什么不算数?好不容易才落印、才能重新开始……」她找不到需要不算数的原因。
「程祯有雄心壮志,若无意外,日后将成一品大官,这种丈夫可带给妻子无上荣耀。」难得地,他说了很长的句子。
他打听过程祯?那么肯定也晓得皇后娘娘的侄女马茹君,毕竟两人「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闹得满京城上下皆知。
陆溱观凄凉一笑,并非所有女人都需要荣耀加身,她要的是夫妻一心的微小幸福。
「那么恭喜马茹君,她将得偿所愿。」
贺关垂眉,所以她的意志坚定、不后悔?也罢,日后他想方设法多护着她便是。
「阿璃的病……」
「他的复原情况比预期中还要好,或许不必到过年就可以结束治疗。」
「你怎会治疗此疾?」
她不懂他为什么这样问,不过她理所当然地回道:「我是大夫。」
「我寻访过无数大夫,没人能治。」
「我的父亲曾经遇过相同的病患,他与母亲合力寻找解毒方法,当时他们便将此法传给我。」
陆溱观讲得云淡风轻,没有细说那段惨烈的过程。
为了治疗那位「贵人」,爹爹死于非命,娘没多久也去世了,她不得不在未及笄之前嫁进程府,原本以为是终生依靠,后来才发现不过是南柯一梦。
「陆医判遇到的病患……」
「没救活,但不是我爹的错,也不是法子没效,大爷放心,我一定会让阿璃恢复健康。」
贺关轻声道:「我并非质疑你。」
「不然呢?」
他犹豫片刻,反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是谁?」
「重要吗?阿璃病癒,我会离开,我与大爷是不同层级的人,不会再见面。」
她斩钉截铁的回答,斩断他最后一丝希冀,果然……她从不打算与他有所交集。
他满是失望,却一语不发,只能在心里对自己说上数十次「也罢」……
十二月下旬,一辆外观朴实、里面却无比精致的马车把陆溱观和水水送出京城。
打从离开阿璃家大门,水水就啜泣不止,陆溱观无奈,只能轻声哄慰。
女儿重感情,分离对她而言是再困难不过的事,因此相较起离开程家时水水的安静乖巧,便显得分外讽刺。
那是亲人啊,是祖父母和生她养她的爹爹,她明知道娘带她出走,便抱着不再回头的意志,却半句话不问。
「看不到叔叔和哥哥,娘不难过吗?」水水哽咽问。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既然终归要别离,为什么水水不记住快乐的时候,却一心想着分离的痛苦?」
「可是快乐好短,我想要一直一直快乐,不行吗?」
「快乐是需要运气的,没有人能一路运气好,人人都不爱悲离,只想欢合,可没有分离的哀愁,又怎会有相聚的快乐?」
「我和哥哥会再相聚吗?」
「娘不知道,世间事没有定局,总得碰到了,才晓得下一步该怎么走。」
「如果再也见不到哥哥怎么办?」
「成长是一边得到、一边失去的过程,或许你现在失去一个哥哥,日后会得到一个姊姊,谁也不晓得。」
「可我不想失去哥哥。」
「那么你就常常想着哥哥,只要他在你心里,你就不会失去。」
「不懂,我就想和哥哥在一起。」水水执拗了。
陆溱观叹道:「水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缘分?」
「不知道。」
「在无垠的时间荒野里,不早也不晚,恰恰就遇上了,在漫漫人海中,不偏也不倚,恰恰就遇上了,这就是缘分。缘分未到,纵使历经千劫也无法相遇,缘分到了,便是天涯海角,也能走在一起。」
「那我和哥哥有缘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