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说话。”都蝶引恼道:“我要知道事情的经过。”
“正午过后,大人说想前往五千下营,可我想时候也不早了,此刻前去恐怕得要留宿一晚,总觉得不妥,可大人还是执意要去,结果才出城门不到十里路就遇到埋伏,我心想人数不多,大人那儿应付着一个也还成,就没多加注意,岂料一回头就见大人中剑了……”常微愈说愈觉得愧疚,全都因为他自以为是的判断,才会让大人踏上生死关。
“可有往上禀?”
“已差人上禀,汤荣大人正在彻查。”
“有逮到活口?”
“……没有,因为大人受伤,伤口流出黑血,我担心大人安危,只想赶紧送大人回京医治。”
都蝶引听完,见常微语带哽咽,头都抬不起来,不由缓着声道:“你做的已是极好,但现在开始,有一件事情我要你立刻处理。”
“夫人尽管说。”
“将谁府封府,不准进出,除非是我的娘家人或者是大人的同僚,否则一律不开门,还有,让府上的侍卫分成十组,半个时辰轮班巡逻府内围墙。你吩咐完后留在这里,大人交给你保护。”都蝶引条理分明地说着。
虽说她并不清楚眼前的状况,但既然六郎哥倒下,她这个主子就得以护着他为原则,分派任务,护他周全。
常微难以置信她竟还肯将大任交给他,毕竟他才害了大人受伤。他感动不已地道:“卑职必定不负夫人期望。”
“还有,举凡未经通报企图闯入者……一律就地格杀。”都蝶引神色冷凛地道。
六郎哥无预警的倒下,行凶之人必定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她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贼人踏进将军府一步!
常微顿了下,随即应了声,走到外头下令。
待卢大夫和常微离开后,都蝶引才坐在床畔,紧握着他冰冷的手,低声喃着,“六郎哥,你千万别吓我,别吓我。”
怎么早上出门时两人还谈笑着,如今他却昏迷不醒了。
她恐惧不安,却不准自己退却,她很清楚,这一夜将会是个关键,只要撑过了这一夜,一切就不足以为惧。
一抹黑影疾如星火地跃过兵部尚书府围墙,如识途老马直朝二进的书房而去。
“……他没死?!”兵部尚书怒斥着,手上的书朝那人砸了过去。“这般绝佳的机会竟没能拿下他!”
“大人,将军府封府了,消息传不出来,所以无法确认。”
他听完,脸色稍霁地道:“那就想法子确认,要是还活着……”话未完,光是一个眼神就让底下人晓得该如何处理。
“是。”黑影无声无息地离去。
孟委杰从长廊转角走来,方巧瞧见,于是加快步伐进了书房。“爹,成了吗?”
“将军府封府了,消息并不确定,眼前重要的是,我要你去办的事,你办好了没有?”兵部尚书神色冷肃,有着势在必得的决绝。
“爹,如果他都死了,咱们又何必这般大费周章去做这些?”
“你给我照做就是,他要是死了,做这安排也无伤大雅,但若他命大活着,咱们就能嫁祸他。”
孟委杰听完,也只能照办,又道:“几位大人已经到了。”
“知道了。”
“对了,叔太爷家的三小子给了点消息。”
“什么消息?”他问着,径自往外走。
孟委杰跟上,压低声响道:“三小子的媳妇说,从乌经历夫人口中听到乌玄度之妻曾被辅阳寺的人师看过相,直说都氏是个帝后命,也闪为如此,斐付降十矜将她藏作深闺,只可惜皇上没打算选秀,所以便让她嫁给了乌玄度。”
兵部尚书顿了下,想起了曾在朝中见过斐有隆询问皇上今年是否选秀一事……“辅阳寺的大师说的?”
“昨儿个我一收到消息便走了趟辅阳寺,可惜听说云游去了,不知何时才会回京。”
“哼,斐老家伙也真敢,想让自己的甥女入主中宫,可惜没那个命,说什么帝后命,根本不值一晒。”
“可儿子倒是认为这个说法可以利用,除去了乌玄度之后,顺便拿这事铲除斐家。”孟委杰算盘打得精,只要流言一起,斐有隆要是够聪明就得辞官,要是蠢得想再斗,那就到圣上面前说清楚。
民间预言没有什么不可以,但只要事关天家,就不得大意,尤其是卜出帝后命,更是得往上呈报,要不就摁死在心底,想都不要想。
“那倒是,这事你就看着办。”
“是。”
父子俩朝外书房而去,看似屈居下风,却是打算落进谷底再弹上尖峰。
将军府里,掌灯时分过后就不准下人在府里随意走动,都蝶引只留下弥冬和瑞春随身侍候。
她一直待在梢间里,不时替发起高烧的乌玄度擦汗喂药,直觉得这一夜异常漫长,甚至沉重得教她快喘不过气。
虽然卢大夫一个时辰前说他身上的毒已经无大碍,但他不张开眼,她就无法安心,尤其半夜时,将军府西边的围墙莫名地出了火光,所幸巡逻的侍卫经过刚好瞧见,立刻动手扑灭,并未引起任何灾祸。
可,就在常微回报时,府里府外又有了骚动,常微立刻带着几名侍卫查看。
“夫人,咱们守在外头,要有个什么会立刻出声。”瑞春拉着弥冬朝她欠了欠身就要往外走。
“外头有侍卫看守着,你俩待在这儿。”
“夫人,奴婢们懂武的。”当初就是因为懂武才会被主子挑上,潜入西军都督府就近保护她。
“再怎么懂武也是姑娘家,我说了外头有侍卫守着,你俩就待在这儿。”都蝶引语气一沉,不容置嗓。
两人对看了眼,乖顺地应了声,心里满是感动。
虽说之前都蝶引待她俩一直都是不咸不淡的,但自从嫁给大人之后,就真心将她俩视为心腹,如今见将军府恐要出事也不愿她俩出一分力,反将她俩护在屋内。
“要不夫人先去歇着,这儿让奴婢接手。”瑞春走向前,瞧乌玄度的脸色已经从灰黑变成异常的红晕,之前卢大夫说过只要烧退了就没事,她想人人应该已经没大碍了。
都蝶引摇了摇头。“你俩今天一直候在我身边,也该是累了,不如先到旁边的小房歇一会,要有什么事,我再唤你俩。”
瑞春本是不允,反倒是弥冬拉住了她。“夫人说得有理,这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咱们得养精蓄锐才能保护夫人和大人。”
“下去吧。”都蝶引又说了声,两人才乖乖地退下休息。
一会都蝶引又拧着布巾擦拭着他额上不断冒出的细碎汗水,轻抚着他的颊,那股热度依旧教她胆战心惊。
不是说了这高热不会太久吗?她是不是该差人去将卢大夫请来?
正犹豫着,突地听见他的低吟声,她随即轻抚着他的颊,柔声喊着:“六郎哥、六郎哥……”她多希望他能就此张开眼,稳住她的心。
然而,他却像是被困在恶梦里,不断地挣扎着,细碎喊着,一双浓眉攒得死紧,逸出口的声嗓像是泣声。
“六郎哥,我在这儿,你醒醒,快醒醒!”都蝶引不断地唤着,见他突地张眼,不由喜出望外地贴近他,岂料却毫无预警地被他一把推开。
“放肆!”他咆哮了声,蓦地坐起身。
外头的侍卫闻声,启声询问着:“大人?”
就连在隔壁的弥冬和瑞春都欲掀开帘子而来,跌坐在地的都蝶引不管摔疼了,出声道:“没事,大人只是醒了。弥冬,瑞春,你们歇着就好。”
两方皆应了声,退回原位。
都蝶引站起身,杏眼直瞅着眸色陌生且凝满肃杀之气的乌玄度,不由有点委屈地道:“六郎哥,你挑在这当头报复也太不公道了。”
乌玄度怔愣地看着她,像是疑惑又是不解,他抱着头,脑袋里翻飞着难以计数的记忆,他曾是农户,曾是渔户也曾是名杀手……他到底是谁?
现在的他,变成谁了?而眼前的她,又是谁?
眼见他的混乱和癫狂,都蝶引斗大的泪水不住地滑落,边哭边骂。“我不管了,到时候进了地府,你要帮我喝孟婆汤了!”
她历经六次转世,六次的记忆都能混淆她了,更遑论不断重生的他?他被迫成为另一个人,旁人的记忆充塞着他,混乱他的心思,是不是有一天,他会再也记不得自己是谁?
而她,却是什么也帮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早晚有天忘了所有。
乌玄度怔怔地瞧着她的泪,记忆如光束般照拂着阴暗的每个角落,她的神情她的嗔,教他呐呐启口,“……小十五?”
“现在叫我也来不及了,横竖咱们的帐算定了。”
瞧她含怒带怨地挂着满脸的泪,乌玄度不舍极了,朝她伸出手。“过来。”
“不要,你等一下又推我。”她看似拗着,却是用她的法子扫除彼此内心的不安。
她要他记住,她就是被他给宠坏的,这天底下也唯有她才有胆子拂逆他,他必须将她刻在心里,记住她的名,那么来世,常他呼唤她时,她才有法子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