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回雪你说什么呢!」姜绮扬声怒喊。
姜回雪没去搭理,径自再道:「既然要当门主的药人,一辈子服侍您,那论貌美,我不输姜绮,论年岁,我比她还年轻还健壮,门主如今有我一个就好,何须再让旁人近身服侍?」
「门主您别听她的!她这是故意诋毁阿绮呢!」姜绮气到满脸通红。
「故意嘛……也许。但诋毁,倒是未必。」男人紫唇微咧。
「……门主?」姜绮愣住,怔怔然看着男人捏住姜回雪的下巴,张开两片紫唇已要亲下。
姜回雪内心已做好准备,要亲便亲、要摸便摸,她拿这具身子当筹码,伺机而动,结果预料中的那恶心感还未袭上,石室外已掀起大动静,刀剑相交声清晰可闻。
「不可能!」姜绮脸色一变。「咱们这些年藏得那么深,这一次亦是化整为零之后再陆续聚集,为何官兵来得这般快?」
不是官兵,姜回雪没心思多想,一路被带到这座石室时,她已暗中留意聚集在此的「魇门」尚有多少人,就她所见,约莫还有近百名,这些门人的功夫辅以毒刀毒箭毒镖等等,以一敌十不成问题。
往前既然确定无路,就只能后退,便如当年她背着默儿无法往峰底下逃,便毅然决然往上爬,是一样的理。
她没有迟疑,因为一切已在脑海中盘算过无数回,伺机而动啊伺机而动,她终于等到机会,自要紧抓不放。
趁着姜绮大叫,门主被引走注意,甚至起身踏离了两步,姜回雪倏地抱住默儿朝那面晶石墙过去。
她算准方位,「啪!」地一掌重重击向墙面角落的一颗突石,果然,就如同她所记得的,那道通往蛊瓮山腹的晶石门应声打开,无丝毫停顿,她拖着默儿连爬带滚地进到山腹里。
「姜回雪!」
她听到姜绮厉声大唤,她才不理,硬是把默儿蜷缩的双臂掰开,挂到自个儿肩上,她驮着默儿后退再后退,打算往山腹的深处去。
当年,她和默儿皆从这个蛊瓮山腹中活着出去,这一次也求老天爷眷顾,让她们俩也能逃出生天。
她想过,若「魇门」众人倾巢而出追将进来,山腹中的毒物想必也不会对那些人客气,双方都是这座山腹「主人们」眼中的珍馐,有没有好运道或好本事逃过这一劫,只能交给老天爷裁夺,这是陷在这困境中,她唯一能想到的脱身之法了。
千不该、万不该,这不可能啊,她怎会听到那道令她魂牵梦萦的唤声。
「回雪——」
往山腹深处奔逃的脚步陡顿,她车转回身,透过那道再度关起的晶石门,她看到那人舞着一把天朝官制的刀剑,单枪匹马打进石室。
她突然一口气提不上来,双膝发软,伏在她背上的默儿险些被她摔伤。
不可能不可能,这万万不能够!
放下默儿,她脚步踉跄扑上那道已自动关起的晶石,她无法从这一头打开。
她打不开了。
她整个人几乎是贴在那道透明石门上,两手不由自主地拍着、打着、推着,还以为这样就能让那扇晶石门再次开启。
孟云峥,你来干什么?你来干什么啊!
为什么会来!
她以为自己喊出内心疑惑,质问着他,却不知泄出双唇的全是声声无意义的叫嚷。
这是她头一次亲眼目睹他对敌力战,他很强,不可思议的厉害。
「魇门」众人围攻,他仗着一把锐器大杀四方,石室被他所破,包围他的门众里三圈、外三圈将他困实,他长劲不竭,打倒一波又一波的敌手。
明着来不好使,「魇门」还有无数阴招。
姜回雪无法出声提点,也来不及,仅能提心吊胆、睁大双眸瞅着。
瞅着「魇门」门众布岀阵势,毒箭、毒镖与各种淬了毒的暗器齐发,瞅着令她牵挂不已的男人一挡再挡,连连挡开无数波攻击,他……他毫发无伤,毫发未损啊……她身子发软跪倒在晶石壁之前,却见自始至终一直处在旁观之位的门主大人骤然出招。
所谓「趁他病,要他命」,孟云峥虽毫发无伤,却也挡得惊险万分、气动微岔,门主大人趁机发劲,借众位门人为屏障隐去身影,现身就下重手,贴身收藏的毒物骤发!
青族「魇门」这一记压箱宝般的出招太教人防不胜防。
姜回雪眼睁睁看着孟云峥不及旋刀回护,胸央与腰腹连中两支淬毒袖箭,直刺入体。
不——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这样对她!
她看他试图硬撑,看他露岀破绽后被那些人扑上来合力擒住,然后门主举起他掉落的刀剑,对准他的左胸……
「啊啊——啊啊啊啊——」
她没有办法去到他身边,没有办法为他挡开任何灾祸,是她,都是因为她,才令他陷进危境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
巨大的悲痛击中她,无比凶狠,无比迅猛,雷霆万钧直直灌进她的天灵。
张口就是一声迫过一声的哀号,全身血肉痛到无以复加,尤其是那一颗心,鲜活跳动的一颗,却仿佛在被剧痛击中的那一刹那爆裂成碎片。
她身躯异变再起,成束的黑气从七窍喷出,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到,只有悲伤、痛苦和无穷无尽的焦灼,是那样贴近再贴近,深入又深入,为着一份难得的情缘,为着一个赤诚待她的温柔男人。
「喝啊啊啊啊——」
叫声震耳欲聋,痛到不能再痛,那一面阻隔着她与心上之人的晶石墙被震得格格价响。
下一瞬——
砰!
激迸碎裂。
第十三章 温柔也混蛋(1)
喝啊啊啊啊——
姜回雪意识是清楚的,前一刻她还在双鹰峰的蛊瓮山腹里,在那一面晶石墙后头,她很痛苦,心被置在火上煎熬,痛到不想再要那颗心,因为那个值得她付出一切的男人……他、他……
他怎么样了?
此刻抬眼张望,周遭是无边无际的白,雪山环绕,雪松成片,她双足踏在结冻的湖面上,但丝毫不觉得寒冷,这地方,她记得,是白族圣地。
为何神识将她带到这里?莫非她亦死去?
「傻丫头,动不动就以为自个儿死了,姥姥教你的『活泉灵通』白练了呀?」
听到那温和暖心的声音,她蓦然回首,这一次不是仅有声音,不远处的湖面上,白族大巫一身苍灰、轻散着一头灰亮长发,就立在那儿浅浅笑望着她。
「姥姥!」姜回雪含泪一唤,急要奔近,脚下却发出格格响声,冻湖微现裂痕。
「莫急啊。就乖乖的,陪姥姥待一会儿。」白族大巫笑叹。
姜回雪顿时收住时步。
她低头往下看,忽见冰晶般澄透的湖面上倒映出她的容样,周身上下竟隐隐泛出黑气,双瞳褪成淡褐色,她立时想到门主遭反噬后的那双白瞳,又记起对方拾起刀剑正欲下手,而她只晓得悲痛大叫……
「姥姥,怎么办?我把人家害惨了是不是?」她禁不住哽咽,「我把他害死了,都是我……都是我……他不该来的,不该出现在那里啊。」全然未提话中的「他」是谁,但她就是知晓,姥姥心里清楚她说的是谁。
「又提死?不是告诉过你,记着呼吸吐纳,永存一口气,就能活下去。」
「可是我这个模样……到底是什么?我想去到他身边,但不能够,想救他,也不能够,我到底成了什么?」肤上黑气挥之不去,足下黑气则把她所站的地方侵蚀出一小圈黑泽,冻湖上的裂隙慢慢变大。
白族大巫静望着她好会儿,眉眸温柔,嗓声似随风而起轻轻回旋——
「雪儿,你是大巫血脉,是万蛊毒胆,你是药人,也是蛊人,你能害人,亦能救人,所以成佛或成魔,全在一念之间,即使是毒是蛊,也是医道,对症下药,以毒攻毒,谁说不能救活?」
「姥姥我……啊!」她惊呼了声,因脚下已然不稳。
「去吧,不能让他再等。他为你而来,你也该为他而去。」白族大巫抬起一手淡然一挥,冻湖骤然大裂。
「姥姥——」姜回雪只来得及瞥见老人家脸上鼓舞的笑,下一瞬便坠进湖中。
没有湖水灌进口鼻的痛苦压迫,没有冰冷袭身的恶感,反而……有些暖意。
姜回雪蓦地掀开双睫,温暖跳动的火光率先映入眼中。
夜。
她从石室顶端破开的一个大洞看到外头天色,星子轻布,已是夜晚时分。
有人为她生起一团火堆,那人双臂抱膝蜷成一球坐着,脸埋在膝上。
「默儿……」她声音异常沙哑,像极度吼叫过后伤了喉咙似的。
听见唤声,那人倏地抬头,漂亮眸子直勾勾望过来。
「默儿!」姜回雪连忙坐起,张臂抱住她,「天啊,你醒过来了,你听到我唤你,你知道要看向我,你终于醒了!」
「姊姊,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姊姊终于醒了。」她语调轻轻的,探手回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