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斥喝声响起,外婆拄着拐杖走进屋里。“青山书院就是这样教你的吗?教你不敬长辈、不孝父母,教你是非不分、黑白不辨?”
面对外婆的责备,她不辩解,垂下头,紧咬唇,依旧倔强。
“我要怎么教你才能明白?你娘的死,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福薄,是她肚子不争气,任何人娶回这样的媳妇,都要纳妾、都要停妻再娶,沈家对你娘已经够宽厚,你怎么能得理不饶人,怎能仗着你父亲的疼爱恃宠而骄?”
见外婆喘不过气、脸色铁青,沈青吓到了,大夫说外婆不能动怒的,她急急跪地,拉着外婆的裙子。“外婆别生气,你好好说,我会听的、我一定会听的。”
“我能不生气吗?是我把你娘给教坏,教得她不把妇德女诫放在眼里,善妒刻薄、容不下人,她会早逝是她咎由自取。
“难道你看不见你爹是如何的爱重她,你爹没有半点对不起她,如果她愿意放开胸怀、看淡一切,好好保重身子,日后将柳氏的儿子好好教养长大,那么沈家会怎么对待你娘?
“从头到尾都是她的错,她心胸狭窄、不懂得顾全大局,她还把女儿教养成她那副样子……是邵家对不起沈家,是我的错,阿节……老太婆对不起你……”外婆老泪纵横,当着沈节的面就要跪下。
“娘,您别这样,我担当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您,已经对不起蕙娘,怎么还能……娘,您别折我的寿,您让我九泉之下怎么面对蕙娘……”
“通通是我的错,外婆没错、娘没错,爹更没错,他有权利娶妻纳妾,他有义务开枝散叶,他做的每件事情都再正确不过,是我心眼小,是我不懂得审时度势,全部的错通通算在我头上行不行?我不要出生就好了!”说到最后,她负气了。
外婆见她这样,气极恨极,抓起拐杖打在她身上。“你、你怎么这么坏,这么固执,你这不是认错,你这是叫老太婆去死呐,好啊……好啊,原来该死的是我,我去死、我去向你外公认错,生女未善尽教养之责,让你来祸害沈家……”
她一面打一面骂,祖孙俩哭得不能自已。
沈节见状,眼睛一闭,泪珠淌下,他到底做错什么?
倏地,白眼一翻,外婆晕过去,沈节一惊,及时将老人家接住。
沈青跪在外婆房门外,大雪的天,不一会儿,雪就垒上她的肩、迷了她的眼,眼泪坠跌,在地上凝成一颗颗冰珠子。
她错了吗?不对,她没有错,生不出儿子是男人的错,负责性别的是男人的精虫,不是女人的卵子,娘为沈家子嗣尽心尽力,明知身子不好,还是晈牙逼自己一次又一次怀上孩子,以至寿终。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达成沈家的愿望,她为爱情连性命都付出去,凭什么还是邵家对不起沈家?凭什么?她不服气!
是沈家重男轻女的观念害死娘,是父亲对祖母的妥协害死娘,是他们一票人连手把娘推入黄泉路上。
不想穿越的,一点都不想,如果她愿意,可以有一百种方法让自己死回去,可是她留下来了,因为娘……因为再温柔不过的娘,她那样宠她爱她,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
为什么娘死了,她却不能讨公道、不能怨怼、不能憎恨,只能认错?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紧紧攒着衣角,她好生气……
沈节从屋里走出,看着跪在雪地里的女儿,心涩不已。
为什么他们父女会变成这样?
那个会捣着他的眼睛,用娇娇嫩嫩的声音问“爹,猜猜我是谁”的女儿,那个会搂着他的脖子,很认真很认真说“爹,我长大后可不可以嫁给你”的女儿,怎么会变成这样?
闭上眼,他却关闭不了伤心。他很清楚,再也回不去了……他们之间的伤痕已经无法修补。
罢了,就这样吧,当不成父女,至少别做仇人。
“起来吧,别冻坏身子又让你外婆伤心,大夫说她已经没事。”
沈青别开头,不愿看他听他,她要死命地抵制他,再不让他进入她的生命。是,他再不是她深爱的爹,不是带给她幸福的那个男人。
沈节看着倔强的女儿,轻声道:“如果恨我能够让你开心,那就恨吧,但是不管你愿不愿意相信,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孩子。”放下话,他转身离开邵家。
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声,她哭得更厉害了,好像有无数的委屈从胸口冲了出来,她挡不住,无力对抗……
“外婆。”眠底委屈未褪,却强撑起笑脸。
“青青,外婆打痛你了吗?”
她摇头。“不痛。”
“知道错了吗?”
不认错,但她点头,紧紧握住外婆枯瘦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湿的脸庞。
“外婆知道你不服气,但你对抗不了世道,即使它对女人再不公平,你都必须向它低头,懂吗?”
“懂。”
“你早晚要回沈家,要从沈家出嫁,这么多年沈老夫人始终没要你回去,可见对你早已寒心,你只剩下父亲可以指望,只有他会在乎你过得好不好,会认真为你挑选夫婿,而夫家好坏将会决定你的下半辈子,听外婆的,你必须跟你爹和好。”
“好。”她一句句言不由衷,只为让外婆放心。
“那就好。”外婆累极,爱怜地抚抚她的脸,沉沉睡去。
沈青跪在床边看着外婆憔悴的脸,泪如雨下,她摆不平满腹委屈,但她必须听话,难受在胸臆间泛滥。
第四章 自己挑选好夫婿(2)
草庐里,沐四海正在教导殷宸兵法。他比他几个哥哥更聪明,一点就通。
“以东翼为主、西翼为辅……”话说到一半,沐四海停下声音,师徒俩对望一眼,沐四海飞快将兵书往上一抛,兵书准确无误地直奔横梁上。
殷宸翻身下榻,打开门。
门外,大雪纷飞的天,穿着单薄的沈青满头满身都是雪,几乎要被雪给覆盖了,殷宸浓眉紧蹙,一个心急,将她拉进屋里,飞快把她身上的雪拍去。
她在哭,眼泪掉个不停。
“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殷宸连声问。
她哽咽得无法回答,急得沐四海也不知道怎么办,他可从来没哄过小丫头。“多大点事儿啊,哭成这样?”
师父越说她越哭,殷宸心疼了,胸口一阵一阵的闷痛。
“你受伤了?”殷宸问。
她摇头。
“外婆出事?”殷宸又问。
她摇头。
“家里出事?”殷宸再问。
她还是摇头。
“是心情出事了?委屈了、难受了?”
这回,她终于点头。
殷宸吐气,缓和心中不安,张开双臂,把她搂进怀里。
沈青还在哭,眼泪鼻涕全留在他身上,殷宸不介意,沐四海却受不住了,哭声让他脑仁儿发疼,他往炭盆里加几块炭,对殷宸说:“哄娃儿我不行,交给你啦。”
说完,大氅一披,拉开门,迎着雪花走出去,临行前看一眼屋里的孩子,轻轻笑开,也只有阿宸能容忍青丫头。
殷宸找了件自己的衣衫帮她换下,连连喂她喝下两杯热茶后,把她抱回膝上。他没说话,光是抱着她,像哄娃儿似的,轻拍她的背,任由她的泪水继续渗透自己衣襟。
“有什么委屈?”他问完又道:“如果想说就慢慢讲,不想说也没关系,总之,我都在这里。”
他的话不甜,却让她甜了心。
然后她哭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说着无人认同的话,说着所有人都要逼她低头的正理,说着说着委屈淡去。
这就是前世的她不快乐的原因?
前世她是穆颖辛的侧妃,他见过她三次,她不算美丽,但可怜兮兮的模样教人难忘,但更令他难忘的是她的不快乐。
她不曾笑过,她不是冰山美人,她努力想当个称职侧妃,但始终失败。
前世的她与他无关,朋友妻不可戏,他,当然不会与她有任何交集,但那是唯一的一次——
她两手捧着一个鸡蛋和一个鸭蛋,他们是意外遇上的,但她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外婆说,寿星要吃一颗鸡蛋、一颗鸭蛋,才算过完寿辰。今天是我生辰,可是我吃不下了,你帮我好不好?”
他接下蛋,然后她对他笑了,那个笑,是他前世里难得的一抹温暖,像他掌心中的蛋。那个晚上,她死了。
“是我的错吗?”沈青问。
“不是。”
“是我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对不?”
“不对。”
“可是,所有人都指责我。”
“你不能指望所有人都懂你。”
一愣,沈青抬头。“那你能懂我吗?”
“能。”
她不知道一个“能”字会让她这样欢欣鼓舞,投入他胸口,抱紧他的腰,决定了!她要喜欢他,要待他好,不要像岳灵珊对令狐冲,要像喜欢郭靖的小黄蓉。
她的依恋让他嘴角上扬,他又说:“你外婆说的不全然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