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话让她咯咯轻笑起来,“师父,让我撒撒娇吧,师兄不在了……”她缺了撒娇对象。
他呵呵笑出声。“想阿宸啦?”
“嗯,想啦。”
他才刚走呢,她就掉了心,空落落的胸口,连举手抬足都觉得难受。
“要不,回京里去?”
“不要。”外婆身子越来越差,而那个京城有她不该却忍不住怨恨的爹。
“固执。”
“师父,固执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的头在他颈窝蹭了蹭。
“不懂审时度势,会是好事?”
“那师父有没有后悔过?”后悔为一个女子抛弃身分、云游四海,离开亲人、离开熟悉的一切?
是的,她终于知道沐四海的身世故事,是从陆学睿嘴巴里挖出来的。
厉害吧,有三个背景雄厚的同学已经很了不起,再加上背景雄厚的师父,她都快张扬得不认识自己啦。
沐四海勾起薄唇,淡淡笑开,回答,“后悔了,后悔年少无知,不知擅自珍惜,直到失去才晓得人生已然不同。丫头,别怨恨你爹抗不住世俗的要求与标准,不是他的错,生在世俗中,没有人敢不世俗。”
“我外公可以。”
“怎不想想,若你外公顺应世俗,现在你外婆不会孤苦无依,不会只能依靠外孙女陪伴送终。”
“可是外公罾婆的,全是美好的记忆,而我娘没有外婆的幸运。”
她终究是为亲娘抱不平啊!沐四海摸摸她的头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如果当年我不与蒋欣赌气,齐国那只老狐狸不会有可趁之机,也许现在我们子孙环绕膝下,会坐在园子里闲话家常,说说年轻时的美好……可来不及了,那些只有我们知道的傻话,我能找谁说去……”见她还是满脸倔傲不驯,手一指。“蹲马步去。”
“我没做错事,又罚我。”
“不是罚,是让你平心静气,好好想想,人生可以放下的事那么多,为什么要揪紧着仇恨不放?更何况恨上自己最爱的人,最傻。”
师父的话重重敲上心口,她松开手,走到草庐外蹲马步。
抬头望天,更想师兄了呢,他在,她可以无限制耍赖,他从不要求她认错更改,她要恨便恨、要爱便爱,他会为她找到充分理由,让她坏得理直气壮。
第五章 痛失至亲回沈家(1)
十四岁,是个美好的年龄。
十四岁的沈青再也掩不住少女的风姿,出门必须在脸涂紫叶水,再穿上厚厚的垫肩及裹胸。
麻烦、不舒服,但比起身为女子无形的拘束,她更不在意身体的拘束。
这两年,她还是日日清晨进书院,只是不再念书,念书这事儿,有殷宸为她送来的家教专人指导,进书院是为着跟师父习武。
这段日子下来,虽没练出飞檐走壁、飞针伤人的功夫,但撂倒几个偷鸡摸狗、合伙抢劫的家伙倒也不是太困难。
通常她天未亮进书院,辰时过后返家念书,她和以前一样努力,考状元的雄心壮志始终没变。
现在不是练武时间,沈青还是一路往书院跑,脸上笑容止也止不住,因为殷宸又来信了,明知道每月都会收到一封,却还是在收到信时忍不住开心。
她太快乐了,急需一个讨论对象,可以和她说说殷宸、聊聊过去的对象,因此她往书院快跑,跑过大门、教室、宿舍……她跑到草庐前,用力推开门——
她傻住了!
桌子呢?椅子呢?师父那一箱闲书去了哪里?屋子里空荡荡的,好像那些东西从来都不存在似的。
怎么会?她早上还在外头蹲马步、练拳的呀,她还赖在师父身上撒娇说:“师父,你教教我剑法吧。”
“学剑法做啥?上阵杀敌?”
“我想耍帅嘛。”
“要是不小心往身上划两刀,那就真够帅的。”
她叹气摇头。“师父老了。”
“我哪里老?”
“要不怎记不住,我是天才,天才岂会做蠢事。”
天才两个字让师父大翻白眼,嘘叹两声道:“认真说来,你师兄才是真天才,我遇见他的时候才四岁,没人教,竟自个儿在墙边蹲马步,整整两个时辰呐。”
这话真戳人心窝子,就算她十四岁,谁要敢让她蹲两个时辰马步,她跟谁翻脸。不过见识过殷宸的武功,确实啊,她这个天才都自叹不如。
早上还在和她斗嘴的师父,去了哪儿?
突然,她想到了什么,从原路狂奔回去,现在她很厉害,半路上不必停下休息也不会脸红气喘。
冲进家门、跑回屋里,翻出早上师父给的册子,上头歪歪斜斜地写了“武功密笈”四个字。
她没认真看,只当师父闲来无事练练毛笔字。
再次打开,里头字迹潦草,可见是在匆促间写下的,上头写着最近正在学的内功心法,一页页往下翻,沈青脸色越见凝重。
师父写得相当认真,把她日后该学的都写上了,为什么?因为不能再教、不想教?因为——
翻到最后一页,两个大大的字映入眼帘。
走了!
师父走了?
殷宸离开、他也离开,穆颖辛、陆学睿通通走了,寂寞像从天而降的巨石,打得她头昏。
晋县很不好吗?为什么所有人都想走?
好半晌后她苦笑了,不是不够好,晋县只是他们的中继站,而非永久停留的地方,但于她而言,这里是娘死后她能够自在呼吸的地方。
在这个世道,男人与女人之间隔的不是一条线、不是鸿沟,而是一道天梯,一段她拼了命也追赶不上的距离。
突然间她很想、很想……很想遥远的二十一世纪,直到一声声呼叫把她从自艾自怜中拉回来。
“不好了,不好了,老夫人不好了!”
跪在外婆床前,沈青默默垂泪,外婆的泪水也在深深的沟壑中蔓延。
“你不点头,外婆怎走得安心?”外婆虚弱道。
怎么点头?努力那么久,她就只差一步啊!
殷宸保证,必教她梦想成真,她发誓要向沈家证明,女子也能撑起一片天,她的人生可以靠自己来周全,努力那么久的事,她不想放弃!
“傻孩子,考上状元证明不了什么,只会让你惹上欺君之罪,你所有的努力只为着赴死吗?”
“不会的,师兄会帮我,他说可以就可以。”
“阿宸能够纵着你,却保全不了你,要不殷氏也不会只剩他这个骨血。”
“师兄说到做到。”她咬牙道。
怎么办?这孩子比她娘亲更固执……一急,噗!她吐出一口血,不断咳嗽,脸色发紫,眼看要喘不过气。
丫鬟见状,一面为她拍背顺气,一面哽咽道:“小姐,求求您,您就依了老夫人吧。”能不依吗?她可以对全世界发狠,却无法对疼爱自己的外婆狠心啊!
一咬舌,她尝到血腥。“好,我回沈家,我不考试了,我当个婉顺好女子,乖乖待嫁。”
她不甘心,她逼迫自己,她放弃、她伤心、她难过,因为不想外婆遗憾……
“你发誓,你不回……沈家,外婆……魂飞、魄……散,死不……瞑目……”
外婆使尽全身力气,瞠开双目,用力看着沈青。
怎么可以?怎能让她以外婆为誓?猛摇头,她不要!
“发誓……”外婆紧紧拽住她,逼迫。
沈青死命握紧双拳,任由指甲戳入掌心,在上头烙下血痕。闭眼,泪水从眼角滑下,深吸气、举掌为誓。
“我对天起誓,若不回沈家,就令外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安宁。”语出,多年努力瞬间灰飞烟灭。
外婆点点头、松口气。“好……孩……”
“老夫人!”
丫鬟放声大哭,沈青猛地张开双眼,泪如雨下……
下朝时分,陆学睿远远地看见殷宸,快步跑上前,一把揽住他的肩头。
陆学睿成为宫廷侍卫,平日觉得他办事不靠谱,但这两年越来越有模样了。
穆颖辛跟在陆学睿身后与殷宸碰面,三人肩并肩,桃园三结义再度合体,只是中间少了个矮子,难免心中惆怅。
“父皇打算下月初封三哥为太子。”殷痕眉飞色舞,比起前世,皇帝整整提早三年封太子。
两年前返京,殷宸考上探花,顺利进入翰林院后,与穆颖辛、陆学睿投靠到三皇子阵营,两年来,他们在皇帝跟前使劲儿为三皇子下功夫,在朝臣面前悉心为三皇子抬轿,有他们的帮忙,三皇子如虎添翼。
穆颖辛做的事都看在三皇子眼中,他成功得到三皇子与皇后娘娘的信任与看重,并视他为股肱。
至于母妃的痛哭流涕、哀号怨气,穆颖辛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此话一出,穆颖辛和殷宸对上眼,他们办到了。
前世穆颖辛得皇帝偏爱,最终登基为帝,但不服气他的臣官十有七、八,他花十几年功夫才将他们一一打压,可那些人都是贤臣啊,他们不过是相信,三皇子会是个更好的皇帝。
事实上没错,他们目光犀利、阅人无数,比起穆颖辛,三皇子确实更适合那张龙椅。前世穆颖辛当了几十年的痛苦皇帝,一辈子战战兢兢,如今能脱离桎梧,自然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