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节冷眼俯看她,轻哼一声,对母亲说道:“还请母亲决断。”
沈老夫人握紧拳头,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逼出。“都是一家人,只要不说出去……”
还想保柳氏?沈青嗤笑一声。“明白,原来我娘不是沈家人,这才想害便可以动手害死。行!小女子福薄缘浅,从现在起,也请老夫人别拿我当一家人。”
她不是“一家人”,自然可以借着她的嘴往外传,那么沈家……对不起,玩完了。
“你就不能放过柳氏吗?好歹她是……”
“她是老夫人的亲外甥女,是我的杀母仇人,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放过她?天理昭彰,天道难容。”沈青态度强硬。
“你好狠毒。”
“柳氏毒杀正室不狠毒,反倒是为母尽孝的女儿狠毒?柳氏毒害嫡女不狠毒,反倒是被害的人狠毒?拜佛多年,不知老夫人心中有否公道,不知他日在九泉之下,您将以何颜面见我母亲与外祖父母?”沈青坚定立场不动摇,柳氏敢欺负她,她就敢整死柳氏,她不是娘,不是受了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吞的可怜人!
她竟敢用这种口气对自己说话,沈老夫人气得倒仰,手指着她怒骂,“你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有的,不过得请老夫人先拿出做长辈的样子。”
事已至此,柳氏清楚了,真正决定自己死活的人是沈青。
顾不得颜面扫地,她跪爬到沈青面前,不断磕头,一下接着一下,每下都重重地敲在青砖地板上,十足十的有诚意。“我错了、是我错了,我对不起姊姊,对不起大小姐,你饶我一条贱命吧,我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繁儿啊,大小姐疼爱繁儿,忍心让他小小年纪就没有母亲吗?求求你,我死不足惜,但是繁儿……”
是啊,她死不足惜,她忍心让沈青没有母亲,沈青却不忍心让繁儿没母亲,她还真晓得刀子该往哪里砍,能让她一刀毙命。
看见女儿动容,沈节寒声怒道:“你求她做什么?是我作主,是我不想让繁儿有你这种母亲,你自己选择,是要送你进衙门,让法律制裁,让世人对柳氏一族指指点点,或者你自裁,为自己保留几分颜面。”
沈节语出,柳氏吓得无法动弹,下一瞬,她哭天喊地大叫起来。“一夜夫妻百日恩,我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老爷怎么可以这样待我?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害姊姊、不该害青青,可人非圣贤谁能无过,我认错不行吗?您留我一条命,让我日夜念佛抄经,为姊姊祈福行不……”
她哭得热闹精彩,但任凭她再声嘶力竭,沈节都不为所动,冷眼看柳氏,哑声道:“你杀我妻子、毁我家庭,灭我一生幸福,念佛抄经能弥补什么?”
“表哥,我也是你的妻子啊,我也给了你一个家呀……”她不信,多年经营,经营不出他两分感情。
“你给的,从来不是我要的,快选择吧。”
这下子她看清楚沈节眼底的恨意,老爷是真的要她死!
她摇头,把头摇得像波浪鼓。“求求你饶了我,我什么都不求,只求能够活下来,我不想死啊,繁儿还小……”她尖叫咆哮,越哭越大声,但沈节没有半点反应,她怕了……“不是我的错,全是邵蕙娘的错,若表哥肯待我好一点,我就不会忌恨她,她凭什么得到表哥的宠爱?不过是一只下不了蛋的母鸡,表哥为什么要看重她?我为你生下儿子,为沈家延续子嗣,我才是你该在乎疼惜的女人。邵蕙娘当然要死!她活着,这个家怎么会有我的位置?生下儿子的是我柳含湘,我是沈家的恩人……”
越听越心冷,沈节转头望向母亲。
沈节的眼光让沈老夫人心脏一紧,那是质问、是愤怒、是怨恨。
当年她信誓旦旦说柳氏是个安分守己的女人,说柳氏不会有非分之想,说她会管好柳氏,让她无法在沈家后院兴风作浪,儿子这才点头纳了她,没想到她竟然……
柳氏气急败坏,怒指沈青。“都是你这个贱人!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不死在外面,我们一家子过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出现?你去死、你去死啊……”
倏地,她扑向沈青,但人还没到,就让殷宸一脚踢飞,柳氏后背狠狠撞在柱子上,她痛倒在地,却仍颤巍巍地指着沈青,满口诅咒。
“够了。”沈节的声音不大,却阻止了柳氏的疯狂。“来人,把柳氏送进官府。”
“不!”沈老夫人及时出声。“你要闹得满京城上下都晓得我们家的丑事?你还要不要脸面?还要不要官位,那些御史一个比一个噬血,你就不怕……”
“不怕。”沈节下定决心,并非随口说说,他要替蕙娘讨回公道。“我的过错,自该由我来承担,我明日便上折辞官。”
“你、你……你这个不孝子,为了一个女人……”
“蕙娘不是普通女人,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揭开她喜帕那刻起,她便是我此生最重要的责任。来人!”
沈节的话敲入沈青心坎,说不出是感动还是安慰。
这时沈繁从外头闯进来,奴婢跟在他身后追进厅里,她紧张焦虑的急着解释。“老爷,少爷他……”
沈繁的声音盖过奴婢的解释。“爹,娘做错事了吗?您饶了她吧,娘会改的,她不改的话,我会说她,会给她讲道理。”沈繁小小的脸庞满是惊惧,他看着趴在地上满身狼狈的母亲吓坏了,他跪到父亲跟前磕头。
沈节冷眉道:“把少爷带下去。”
柳氏宛如看见救命浮木,一把抱住儿子,放声哭道:“老爷饶我性命吧,您不要杀我,繁儿那么小,需要母亲啊……”
爹要杀娘?沈繁不解地看向爹爹。“为什么?娘做错什么?”
爹没冋他,他看向祖母。“祖母,娘做错什么?很严重吗?不可以原谅吗?”
沈老夫人无法响应他,摇摇头不发一语。
没人肯理他,沈繁越发害怕了,他跪到沈青跟前,哭道:“姊姊,你帮帮娘吧,你跟爹说……娘知错能改……”
他怎么可以求她?太过分、太可恶、太为难她……只是,他的茫然无助一如当年的自己,让她矛盾而挣扎,他还那么小啊……
“姊姊,繁儿求你了,繁儿会努力读书,会光耀沈家门楣,会当姊姊的靠山,娘做错的事,繁儿会尽力弥补……”他强忍眼泪,假装自己很勇敢,一声声说着男子汉该说的话。
强作坚强的沈繁让沈青不忍,她不甘心,可是……深吸气,她倔强地抹掉眼泪,对父亲说:“别让繁儿恨你,别让他变成八岁的我。”
此话一出,柳氏和沈老夫人松了口气。
父女隔着柳氏相望,半晌,沈节开口。
“罢了,我会将你从族谱除名,往后你便留在屋里长伴青灯古佛至死,我会将繁儿挂在蕙娘名下,蕙娘是我沈节唯一的妻子。”视线对上母亲,他认真地一个字一个字咬出。“这辈子的唯一!”
沈老夫人心痛不已,这是在让她别多费心思了……他们孤儿寡母一起走到今日,她曾经的孝顺儿子已然与她离心。
沈青起身,走到父亲跟前屈膝为礼,没有多余的话,但沈节明白,父女之间的结打开了。
转身离开大厅之前,殷宸转身对沈老夫人道:“那些嫁妆衣柜就不必陪嫁了,涂上清灵香的东西,镇国公府消受不起。”
“什么清灵香?”沈老夫人问。
“一种让女子无法生育的毒药,至于怎么涂上的,老夫人可以问问您的亲人。”
他目光一瞥,蜷缩在地的柳氏全身有如被冰块封住了,冷得无法动弹。
他弯下腰,用柳氏听得见的声音道:“你以为活着很好吗?放心,你很快就会明白,死,有时是种更好的选择。”
他陪沈青回房。
房门打开,他低低说一声,“静心备嫁,别想太多。”
“我知道。”
再三交代过水月之后,殷宸走出院子,脚步却在花丛边停下,犹豫片刻,他转身,大步往回走,在沈青面前站定。“柳氏讲的是实话。”
“所以,你要给我机会后悔吗?”
他摇头。“不给,就算你已经后悔。”
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颊边,她笑问:“你觉得我是怕麻烦的人吗?”
“不是。”
“恭喜,你看人很准,我不但不怕麻烦,还鼓励麻烦上门,因为我是天才,我有能力解决麻烦。”她的目光坚定,态度不改。
要是陆学睿在,又要说她臭美了,但陆学睿不在,殷宸在,他不觉得她臭美,只觉得自己幸运,能与她携手,能有个人与自己共同面对困难。
松口气,殷宸让水月出去守着,关上房门,他抱住沈青,贴着她的颈项,几次深吸气后开口。“当年我父亲兄长率领殷家大军与齐国对抗,没想到战事不利、节节败退,连失两座城池,最后困守池州,父亲命人回京求援,朝廷增军备粮,派徐澈带兵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