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喝点。”苏明月哭笑不得的叮嘱。
“是是是,听闺女的。”听见没,少喝点,不是不给喝,你这小子敢扣我的酒,老子跟你没完。
苏东承白了儿子一眼,表示他还能喝酒,不许他拿着鸡毛当令箭,百般阻拦他的小小乐趣。
起风了,卫海天扬手一挥,朴华无实的青帷马车很快就驶出了凤阳镇。
人不离开不思乡,说起来也矫情,刚一出凤阳镇,苏明月忽然心生怅然,有些依依不舍,这是她出生的地方,此地孕育她十几年,一度外迁又回来,千帆过尽,还是故乡最美。
“不用感到伤怀,又不是去了京城就不回来,事情一办完我还是会送你回凤阳镇。”那时的他们就不一样了吧?
“我会想爹和小弟。”她从未和他们分开超过三日,连嫁人都不到一日就被休回娘家了。
他失笑。“你离开才半个时辰。”
若人人像她一样离不开家,仗就别打了,直接开城门投降,沦为亡国奴。
她白了他一眼。“这不是久不久的问题,而是一种心境,你和亲人分开不会想他们吗?”
他想了一下。“我会想你。”
陡地,她双颊晕红,似羞似恼从马车内伸出玉足踹了正在驾车的男人一脚。“不要脸!”
背后似是长了眼睛的卫海天顺手捉住她的小腿肚,“美人送香足,叫人受宠若惊。”
“放手。”她挣扎了一下,不想便宜他。
“不放,我的。”他轻轻一抚。
车辕和车身是相通的,中间用一块布隔开,里面的人一掀开布帘便可看见车外情景,外面的人也可以直接和车内的人对话,不透光的布幔只为隔开里外之分,不让旁人瞧见车内光景。
“什么你的,没一句老实话。”她脸红得像抹上胭脂,更加明艳动人,宛如开得正艳的月季。
“月牙儿,我心疼你。”他原本不想太早说,要等一切都结束了才开口告诉她。
车轮辘辘,一片静默,半晌,苏明月语带酸涩。“我嫁过人的,在别人眼中是不祥的女子……”
下堂妇的名号会一直跟着她,不论再嫁或是给人当填房都是个污点,弃妇为世人所不喜。
“我杀过人,数以万计的人,我的手沾满了鲜血,背后跟着无数幽魂,你会嫌弃我吗?”
午夜梦回,他也常被漫天的血红惊醒,不停的自问,这些人也有爹娘妻小,他们真的该死吗?
但他没有选择,不是他亡,便是敌人死,两军交战没有对错、只有胜负,死去的人不过是秃鹰的粮食。
“你不一样,你杀人是为了保家卫国、保护百姓不受战火之苦,谁说你的不是便是叛国贼。”他是英雄,为守疆而洒热血的真英雄。
听她气愤得为他辩白,心头一暖的卫海天笑意渐浓,“你不嫌弃我,我又怎会在意我错过的过去?我们是破锅子和缺角锅盖,凑合着过吧!我会对你很好的,将你视若珍宝。”
“谁跟你是破锅子和缺角锅盖,你会不会说话呀!”苏明月虽然斥骂,但早已羞红脸,心里爆开朵朵的心花,眼眉尽是掩不住的欢喜。
“对,我嘴笨,才要一个蕙质兰心的娘子来教我,不然我都出不了门,怕遭人嘲笑。”
他打出悲情牌。
“你就吹吧!看我信不信你,把我的脚放开,被人瞧见多臊人。”他还摸,真是……好痒!这人真坏,她的小腿肚最怕痒了,轻轻一刮就让她止不住笑。
“信不信、信不信,我只听实话。”他威胁着,但柔和的目光布满对这女人的宠溺。
“好、好,我信,不许再搔我痒,你太坏了,不老实……”苏明月笑得身子直扭,用另一脚踹他想摆脱箝制。
“还说我坏话?”他不依不饶,作势要脱掉她鞋袜。
“不说了、不说了,我的好哥哥,算我怕了你,你心好人善良,快放了我吧!”她以后不闹他了,这人根本是闷着坏,坏在骨子里,以前都看错他了。
“再喊一声。”他催促着。
“喊什么?”没头没尾的,谁晓得他在说什么。
“好哥哥。”
她一怔,粉颊红了霞。“不喊,又欺负人!”
“不欺负,喊声好哥哥听听,我给你糖吃。”他哄起人像天上下了钉子雨,别扭得很,可又乐此不疲。
她一哼,索性用手推他。“看好路,别让马车掉入沟里,我是不会帮你推车的,到时你自个儿哭鼻子去。”
“我驾车驾得稳,蒙着眼睛也能一路到京城。”真要累了也有人替,打个吨小歇一会。
卫海天将他的人留一半在凤阳镇,一是保护苏家父子,怕有人寻衅;二是留下来查探究头山的余孽是否清除了,有没有死灰复燃的迹象;三是查探镇外的庄园,密切注意有无敌国奸细的活动。
另一半他带回京城,回京后还要继续找寻阿拉汉、杨大成等人的踪迹,看他们和谁接头、往来频繁,趁早揪出心有不轨之徒,还河清海晏,边关无战事,百姓得享太平。
“这条路你这么熟稔,难道你住在京城?”她半开玩笑的说着,以为他会否认,但是他的回答反而让她吓了一跳。
“是呀!我在城里有座宅子。”御赐的将军府。
“嗄?”她双目瞠大。
“不过我们进京另有落脚处,不会去那里。”皇上指派的任务尚未完成,他还得秘密进行。
“那你……你不是寻常老百姓吧?”能在寸土寸金的京城拥有自己的家业,想必非富即贵。
“不是。”他管兵。
“你是个官?”苏明月几乎肯定自己的猜测。
卫海天握着缰绳,吆喝一声。“回京后我再一五一十告诉你,如今不方便,你先歇息一下,到了宿头我再喊你。”
“嗯。”轻应一声,她闭目往软垫上一躺。
看似平静的苏明月此时心乱如麻,她不知该用什么心态面对她以为了解、其实是全然陌生的男人,她知道还在山沟村的他,却不认识离开家乡去从军的血性汉子。
他和她始终不在一个世界里吧……
莫名的,她心里一阵感伤,眼角一滴泪无声的流下。
第八章 一起上京(2)
“到了。”
从凤阳镇到京城,马车不疾不徐的走了十余天,官道两旁的树木也由深绿到浅黄,渐渐枯叶离枝,落了一地。
秋风凉,黄花谢,柑橘挂枝黄澄澄。
带着岁月痕迹的城墙高高耸立、巍巍如山、壮阔雄伟,两排士兵面色冷肃的站在城门两端,尽忠职守的把关。
卫海天头上戴了遮阳的斗笠,穿的是不起眼的灰蓝色衣袍,他一手马鞭、一手执缰绳,架着马车通过最热闹的闹市,再转个弯,竟是一条宽敞大道,少有人行走,安静得仿佛进入精修的禅寺,花、鱼、鸟、兽开启了灵智,宁静的置身尘嚣之外。
在卫海天的搀扶下,苏明月缓缓下了马车,马车停在一座别致的院子里,一下车就闻到淡淡的桂花香。
“这是……”
好美的景致,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矗立在院子正中央,左手的月洞门边是个小小的池塘,池塘傍着植满花木的假山,塘中残荷三、四株,色彩斑烂的锦鲤在其中游来游去。
“你不是喜欢金木犀,所以我挑了这个院子给你,再过去那个‘玉竹院’是我的住所,你什么时候想我都可以过来。”
一说完,卫海天面色一缓地发出轻笑,因为……
“正经点,别老拿我开玩笑,不然我真咬人了!”被他的话吓到的苏明月像是受惊的兔子,一蹦三步远。
“我很正经啊,你看我一脸严肃、不苟言笑,你能找得出更一板一眼的主人吗?”他刻意板起脸,装出以往令属下望之生畏的神情。
他算是少年得志吧,两年前因斩下敌军首脑的头颅一举扬名,连升数级,由从四品的宣武将军一跃为正二品的镇北将军,不仅有金银、田地的赏赐,还获赐原本是郡王府的将军府,可说是圣恩隆重。
将军府在城东,而他用打仗所得来的战利品换成的银两置添了这处位于城南的别院,名唤“挽月”。
不过除了少数人外,很少人知晓“挽月别院”在镇北将军名下,他每次回京大多宿在别院,来去匆匆,竟无人知道他回来过又离开,还以为他一直在边关坐镇。
反倒他获赐的将军府他自个儿像个过客,真正住在里面不超过五天,他爹、他娘,一双弟妹反客为主,代他掌理将军府大小事,甚至每一张拜帖。
想当然耳,不在府中的卫海天如何赴宴,自是由他的弟弟妹妹代表将军府出席,他们藉着将军兄长的名声打入贵人圈,与之结交、攀扯拉勾,让自己融入其中而成为权贵,那些邀约者也睁一眼闭一眼,将军弟妹也是条路子。
“你的眼睛在笑。”装得真不像,破绽百出。
“那是没办法的事,我一看到你就像看见银子,我心悦之,这么大的银子在我眼前晃动,我能不笑吗?”他摸着下巴啧啧两声,堂而皇之的看“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