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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弃妇有比当寡妇好?”苏明章气长姊的无动于衷,怒其不争,不禁口不择言,把心底的话说出口。

  这句话一出口,满室静默。

  许久许久之后,才听到苏明章哽咽的声音抽抽噎噎——“姊,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说,我只是生气你轻易放过伤害你的人……”

  他没了娘,如今他最亲最亲的人是姊姊,大姊犹如他半个娘亲,他要保护她,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苏明章与其姊相差七岁,是个正在求学的小童生,他娘过世时他才八、九岁,一个正需要亲娘呵护的孩子,再加上苏东承经商失败,整日失意买醉的缘故,自幼与姊姊感情深厚的他更加依赖唯一可靠的胞姊,对她的孺慕之情也特别深。

  眼见没出息的爹整日与酒为伍,苏明章不知道明天在哪里,唯有姊姊靠着一手绣技养活他,赚银子送他上学堂,不管多苦多累也要他读书识字,甚至把她和娘撑起的绣坊留给他,里面有十名绣娘,他是小东家。

  姊姊出嫁那日他哭得稀里哗啦,死活不让她出门,他晓得一跨过门槛她就不再是只为他打算的姊姊,而是别人的妻子,可是不论他如何哭喊阻止,姊姊还是嫁人了。

  只是当晚姊姊却回来了,爹知道情况后哭了,拿着菜刀要去和姊姊的夫家拚命,不明所以的苏明章却笑了,高兴不已,因为又有姊姊疼他了。

  虽然后来知晓姊姊被休他心里也不好受,却依旧暗暗窃喜,与姊姊合力拉住气怒到两眼发红的父亲,再找一群人上对方家里理论,好搬回原本可观的嫁妆。

  你家死人是你家的事,别以为死了人就能占苏家的便宜,一纸休书霸占媳妇的嫁妆。

  为此两家闹得很不愉快,喜事变丧事,亲事不成反结仇,一度闹到衙门,由青天大老爷判决。

  所幸知府大人还算公正廉明,不相信克夫之说,既然两边都不乐意做亲家,那就一别两宽,各过各的日子,男方退回女方的陪嫁,女方还回聘礼,再无关连。

  只不过苏家是外来户,男方是深扎当地十数代的本地人,为了这件事苏家难敌地头蛇,在对方不断的恶意攻讦、放话羞辱中,绣坊的生意越来越差,原本的绣娘也一个个走掉,留苏明月一人独撑。

  最后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苏家搬回老家,不做受尽白眼的异乡客,回到凤阳镇重新开始。

  可是卫海天的出现又让以为否极泰来的苏明章感到不安,他不喜欢姊姊身边有其他的男人,姊姊是他的,在他不够强大前,他不想姊姊再受到委屈。

  他要保护这个家,保护他的姊姊。

  苏明月停下快绣完的绣品,伸手轻抚弟弟的头顶。“不是放过他,而是放过自己,当初的娃娃亲原本就订得草率,两个小娃娃说什么亲事?卫大哥之所以退婚也是因为要入伍,换成是你,狠得下心让我有个等了一年又一年,不知何时才能平安归来的郎君?”

  他噘着嘴,神情不快。“那也不该由他退婚,应该是我们先开口。”

  苏明章还是觉得无缘姊夫做得不对,只有苏家人能负人,一个身分低下的猎户凭什么负他姊姊,占了好处还反过来捅人一刀,简直是大奸大恶之徒。

  “谁退婚不都一样,何况过去那么久,姊都不在意了,你还生什么闷气?咱们苏家今非昔比,你不能再端着富家少爷的派头处处想压人一头,姊不求你当大官、发大财,但最少要明事理,知是非,把咱们家再撑起来。”

  “姊……”他眼眶一红,重重一点头。

  “男人心胸要宽大,不要拘泥眼前的小事,你不往前看怎知前面的风景如画?只要我们姊弟同心,再大的难关也过得去。”她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以前的种种当是人生历练,雨过天便晴,春来百花艳。

  “嗯!”他要努力读书考上功名,不让姊姊失望。

  只是看他眼神闪烁、欲言又止的模样,苏明月好笑的问着,“怎么了?有话直说,不用捂着闷在心里。”

  “那个……呃,不会再来吧?”他支支吾吾的说着,语焉不详,叫人不解他在说什么。

  “那个是指谁?”这孩子又钻牛角尖了。

  瞧她取笑自己的眉眼弯弯,苏明章羞恼地一顿足。“那个一身臭味的猎户!”

  “是卫大哥。”她纠正他的称谓。

  “哼!反正我不喜欢他,姊别让他来了。”看了扎眼,一肚子怒气油然而生,压不下去。

  “别别扭扭地,孩子气。”横了弟弟一眼,她又继续手边的绣活。

  “姊!”他扁嘴一喊。

  “不许使性子,今儿个是例外,对方刚好碰见了帮把手,人家的好意我们要领受,不过未来应该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他打他的猎,我绣我的绣品,而且爹那样子……”是人都会避开,没人想要沾上麻烦。

  一想到不思进取、醉生梦死的父亲,面有愁色的苏明月幽然轻叹,父亲再不振作,他这辈子就废了。

  “姊,你还有我,我会帮你!”他表情瞬间变得厌烦,显然嫌弃只会买醉却一无是处的父亲,爹的无作为拖累姊弟俩。

  “好,乖,你去看爹酒醒了没,灶台上还放了几只剥了皮的野物,你叫爹收拾一下,能吃多少先剁块,一会儿我再下锅炒盘肉,多的抹盐腌一腌,放在檐下风干,哪天馋肉了再拿下来切片炒肉。”不用钱的肉客气什么,他们的确手头不宽裕。

  从外地回来,卖掉绣坊和些许嫁妆,苏明月手上是有一些银两够一家三口吃用数年,但是银子越用越少,要用到银子的地方越来越多。

  破旧的老宅子要修一修,换上新瓦和补墙;弟弟的束修和文房四宝也是一笔开销,书不便宜,总要为他备上几本;再来柴、盐、油、米也要钱……

  看着花开富贵的牡丹绣花,顿感双肩沉重的苏明月满脑子想着该如何挣银子,收起来的绣坊也得再开,找几个绣娘把绣坊做大,日后才有固定的进项,光靠她一人刺绣是孤木难支。

  一般的炕屏她一天能绣两件,但炕屏不大,也就女人巴掌大小,一件一两半两的,也不见得有人买,手绢、香囊倒是不愁卖,就是价值不高。

  若是大一点的屏风,没花三两个月绣是不成的,而且还要有人识货,否则绣了也是白绣,挣不到银子。

  当下要做的事是让人看到她的绣功,再慢慢推出她的绣品,等她的绣品有了名气,自然会有高价收购的人。

  青出于蓝更胜于蓝的绣技是苏明月一向引以为傲的,她相信只要肯用心,她的绣品一定广受喜爱,那时她就不用发愁家有隔夜粮,凭一己之力让家中老父、幼弟衣食无缺。

  “月儿,我口渴,有没有茶……”干涩的老人声音伴随着有痰的咳嗽声扬起。

  苏明月正要回答,一旁尚未变声的少年已声音清脆如珠落玉盘的抢话,还带着少许的怒意——“喝什么茶,你不是喝酒就饱了,家里的事一概不管,你算什么父亲?”

  “明章……”突地一阵奚落,酒意刚退的苏东承一脸难堪,原本微弯的背更弯了。

  “小章子,姊姊的话不听了?那是咱们的爹,不是任你吆喝的下人,跟爹道歉!”读书人讲得是规矩,一旦背上“不孝”之名,他的前途一夕尽毁、万劫不复。

  “我不!我不要你跟娘一样操劳到死,娘不在了,难道也要把姊姊累死?”他硬着声,不肯低头。

  这弟弟……苏明月鼻头一酸。

  “是爹没用,是爹不争气,败光了家产没让你们姊弟俩过上好日子,还害得你们没了娘,爹该死,不配苟活于世……”

  苏东承边说边自掴耳刮子,十分自责又不愿承担万贯家产一朝空的事实,还当自己是左手金、右手银的苏老爷。

  他不愿承认自己这个常年在商场打滚的老狐狸居然栽了,败在自己的贪婪和短视下,别人随便画个大饼他就信,不管不顾的拿出手边所有的银两,听不进妻子的劝阻,一意孤行。

  果然天底下没有白捡的馅饼,被砸昏头的他终于自食恶果,白花花的银子丢出去没得到半声响就这么沉入水里,带走他半生的心血,也带走他的希望,堕入深渊。

  “够了,爹,你打肿脸也挽回不了已做过的事,趁你还清醒的时候,灶房里有几只野兔、山鸡先处理处理吧。”她爹不喝酒时还是个好爹,就是少了些精神。

  苏东承一怔。“哪来的野兔、山鸡,你买的?”

  “姓卫的送的。”苏明章闷声的说着。

  “姓卫的?”哪家姓卫的,这些日子倒是来了不少人,他都记不得。

  “打猎的那个。”苏明章暗怪亲爹喝醉了,招狼来。

  “打猎的……”脑子晕晕的苏东承想了老半天也没想起姓卫且打猎的是谁,直到看见墙上挂的一对山猪獠牙,才恍然大悟,“你卫伯伯来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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