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个母亲不会因为失去孩子而痛苦悲伤,李慧娘与亲儿已相隔三百多年,都还心心念念着那不得见的孩子呢。
她想,她妈妈此刻定也为着她的殉职而悲恸不已吧。
想起亲生母亲,她悲从中来,她多么希望她妈妈能有个足以宽慰其悲伤的理由或是故事……
如此,她妈妈必然就不会那么痛了。
“不是假的,是真的。”她眼睑一垂,眼眶盈满泪水,瞬间便落了下来。
见着安智熙流下那悲伤遗憾的泪水,纤细的肩头还隐隐颤抖着,梅意嗣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胸口像是被重重地槌了一下似的疼痛。
他居然以为她不伤心?他是什么样的铁石心肠才会那般猜忌她?她说他对她从无真心,实在一点都不屈枉他。
他伸出手,轻轻地端起安智熙的脸。
她因为惊讶而微微震了一下,两只眼睛羞疑地望着他,迎上他那总是犀利得像是把生鱼片刀般的眼睛,此刻竟盈满温情及温柔,她不觉心悸了几下。
“我知道了。”他的声线和缓平静,“蕃坊那种地方并不平静,你就不能换个地方?”
他说话的同时,用手揩去她眼角及脸颊上的泪。
嗅?他这么说是……他对她出去找孤儿的事情没有异议了?
“圣母之家至少是个有管理及组织的地方,不至于太复杂,反倒是街头才更麻烦,那些孤儿四处流窜,说不准还有牙人或是地痞在控制他们,我贸然与他们接触岂不更加危险?”
他听着,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沉吟片刻,他点了点头。
“那好,我给你指派个人跟着。”他说。
“不必。”她拍拍胸脯,胸有成竹,“我是跟着父兄在街上打杀长大的,可不是什么养在闺阁里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况且我出外都着男装,你给我派个人跟前跟后,反倒引人注意了。”
“……”他得说,她现在说起话来挺有条理,还真教他反击不了。
“若你真想帮我什么,就给一些赞助吧。”说着,她伸出右手,掌心一翻,咧嘴笑笑。
第四章 是不是被撩了?(1)
梅意嗣真的给钱了,而且不罗唆,一次就给了安智熙五十两白银。
就这样,安智熙带着赞助去了圣母之家,开始她的超级任务。
藉着亲近孩子们的机会,她一个一个地问了他们的出身籍贯及父母姓名,大一点的孩子或许还知道自己出生在什么地方、父母亲的名字,可小一点的孩子有些却是连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清楚,别说是父母姓名,有些孩子只晓得自己的小名,甚至连姓氏都不知道。
经过几天细细推敲,她发现这些孩子大抵都是在泉州或附近的安溪、莆田、漳州等地出生,并没有谁出生在大海那边的魍港。
圣母之家里除了詹姆,没有其他的帮手,孩子们的生活起居多由詹姆或年长一点的孩子负责。
孩子之中最大的是个男孩,名叫石头,他跟他的弟弟都在圣母之家住下,弟弟就叫小石头。
或许是命运多舛,提早见着了生活的残酷及无情,石头十分成熟懂事,总是主动帮忙,勤快得很。
今早来时,安智熙先到附近市集买了一些蔬果鱼肉,并请贩子稍后帮她送到圣母之家。
午前,贩子用轮车将她买的东西送来了。
“我是东市的老刘,送东西来了!”贩子在外面喊着。
听到声音,詹姆跟着安智熙走出来,见一推车的食物,詹姆愣了一下。“智娘,这些东西是……”他惊疑地道。
“是我早上在东市订的,给孩子们加加菜,添个营养。”她说着,便动手搬推车上的食物。
见状,詹姆立刻出手帮忙,不一会儿便将食物全搬进圣母之家的小厨房里。
孩子们像是从没见过那些鱼鲜猪肉,一个个挤进小厨房里,像是看见什么稀奇的山珍海味般。
石头帮她起灶烧水,大一点的丫头们就帮着洗菜切菜,那些只会坏事的小不点们则围在旁边凑热闹,像是外头树上的麻雀般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
安智熙并不善于厨艺,只会些简单的家庭小炒,可当她做出那一道道平凡无奇的料理时,孩子们的眼睛都像是在发光般。
他们如此单纯的反应触动她心底的柔软及多愁善感,在苦难中长大的孩子,是如此的容易满足。
虽然她忙得满头大汗,样子有些许的狼狈,但见着孩子们的表情,一切都值得了。
说来,她原本只是想来寻找李慧娘的儿子的……
“唉呀,怎么大家全挤在这里?”詹姆走进小厨房,小厨房更挤了。
“詹姆先生,请你把这些小萝卜头带出去吧。”安知熙央求他先将孩子们带到前面。
厨房里汤汤水水,要是烫伤了可就不好。
“来,大家先到前面等,好吗?”詹姆伸出手,这手拢几个,那手再圈几个,总尊把十几个小娃带了出去,只留下几个大一点的孩子帮手。
安置好孩子们,詹姆又进来,“有需要我帮忙的吗?”
“有石头他们帮我就够了,詹姆先生到外面看着那群小萝卜头吧,免得他们等一下又全挤进来。”她虽说得无奈,脸上却是满满的笑意。
詹姆笑视着她,“智娘你好像很愉快呢。”
她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是的,我现在总算知道詹姆先生为何办了圣母之家,没什么比
看见孩子们绽开笑颜还开心了。”
詹姆听着,笑眯着眼,“一定是天主的爱将你带到这儿来。”
不,其实将她带到这儿来的是李慧娘对她儿子的牵挂,但她无法告诉詹姆。
“大概半年前,有个在码头做事的船工会给圣母之家带物资来,偶尔也会有鲜鱼可吃。”他说:“在你们这两位天使出现之前,我根本没法给孩子吃上一口肉呢。”詹姆说着,有点自责。
“詹姆先生,”安智熙安慰着他,“你收容这些无家可归的孩子,已是对他们最大的帮助。”
“我也只是尽我所能。”他轻叹一记。
“放心吧,我会找资助经费给孩子们加菜的。”
詹姆微顿,“这不会给你添麻烦吗?”
她摇头一笑,“一点都不会,我家是做小生意的,不只吃穿用度不愁,还有点余裕呢。再说,我也认识不少商家,多少可以筹些银两。”
詹姆听了,眼底满是感激,“真是太谢谢你了,你真是天使!”
这天中午,孩子吃了一顿有鱼又有肉的午餐,个个心满意足。
过去因为现银有限,詹姆只能供他们吃些米粥、馒头或是菜汤,当然,对于一直流落街头的他们来说这些已是珍馐,谁也未曾抱怨。
午后,有个面生的男人来到圣母之家。他身着灰衣黑裤,脚上穿着布履,皮肤晒得黝黑发亮,两只眼睛炯炯有神。
他一手拎着十几尾白鱼,另一手提了大把大把的菜跟两袋豆子,熟门熟路地走进圣母之家。
詹姆有事出去,暂时将圣母之家跟孩子们交给安智熙。
闲着没事,安智熙正在教孩子们简单的算数。
一进门见到面生的安智熙,男人愣了一下。
安智熙还没开口问,孩子们已齐声喊着“赵叔叔”。
“石头,他是……”安智熙悄声地问着最大的石头。
“智娘姊姊,他是赵叔叔,常常给我们送吃的来。”石头说。
这会儿她明白了,看来这位皮肤黝黑的赵叔叔便是詹姆跟他说的那名码头船工。
此时,那船工正疑惑的打量她。不知是个性内向还是不善交际,他并未主动开口。
于是,安智熙站了起来——
“我是智娘。”她说:“是来帮詹姆先生忙的。”
他微微皱起了眉,用一种审视,甚至是怀疑警戒的眼神看着她。
她不懂他为何会那样看着她,好像她是什么可疑分子似的。
“我听詹姆先生提过你,但不知你姓啥名啥?”她问。
“赵北斗。”他说着,径自往后面的小厨房走去。不一会儿,他出来了,淡淡地交代一声,“跟詹姆先生说我来过。”
不等她反应,他已经迈开步子要走了。
这人还真是惜字如金,话都不多说两句呢。
“嗅?”就在他要走出门口时,詹姆恰巧回来了,“北斗?”
“詹姆先生。”赵北斗点了点头,“我给孩子们带来一些鱼跟菜豆。”
詹姆朗朗笑开,“真是谢谢了。”说着,他一把拉住赵北斗的手,兴高采烈,“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
“我已经知道了。”赵北斗说:“她说她是智娘。”
“是的。”詹姆面上笑意满盈,“智娘为了给她生病的祖母积福,现在每天都在圣母之家帮忙,有她在,我轻松许多。”
听到她是为了给祖母积福才到圣母之家来帮忙,赵北斗脸上的寒霜融化了一些。“是、是这样啊?”
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安智熙忍不住猜想他刚才为何那般的不友善。难道他以为她来圣母之家来是另有图谋?他该不会以为她是为了红发绿眼的西洋美男子才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