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三百多年后的人?”
“是。”她点头,神情严肃,“我名叫傅培雅,是个女警,也就是女的衙差捕快。”
“女衙差捕快?”
“没错,在我来的那个朝代,女人可以做很多事,可以从事很多职业……”她想了一下,“喔对,还可以休了丈夫。”
他像是听了什么乡野传奇、鬼灵精怪的故事般,惊奇地看着她。
“故事要从我三岁那年说起……”她体贴地握着他的手,眼神像是在对他说:“冷静别怕。”
“我三岁那年,父母带我回魍港的外祖母家,我跟表兄弟姊妹们出门玩耍,掉进灌溉沟渠里,却让一个三百多年前的女鬼给救了,而那慈悲的女鬼就是你的亲娘李慧娘。”她续道:“你的亲娘是个善良的人,即便成了鬼,也是个善良的鬼,她在当地三百多年,早有无数次投胎的机会,可她却不忍抓别人交替,一直一直待在那里……”
梅意嗣无声地看着她,她也不知道他信还是不信。
他没有提问、没有回应,于是她便继续把事情经过说下去。
“之后,她偶尔会出现在我生活里,只有我看得见她,她总是不说话、总是很悲伤,我从来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有过什么样的过去,直到二十几年后的某一天,在我围捕嫌犯时,她突然把我从藏身处推出,害我被嫌犯击中……”
“她……害死你?”
“其实也不能说是她害死我,要不是她,我三岁那年就死了,严格说来,她给了我二十七年的阳寿呢。”她说着,眼底没有一丝怨念,只有感恩。
“总之在我断气前,她要我救她亲儿,之后我再醒来时已经成了安智熙。”她像是完成了什么不可能的任务般松了一口气,耸耸肩,“接下来的事,你差不多都知道了。”
他表情有点呆滞,显然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我不知道你就是李慧娘的亲儿,只好到处寻找他的下落……”她说。
“所以你去了收留孤儿的地方?”
“嗯。”她点点头,“我去圣母之家就是为了打探她亲儿的消息,没想到阴错阳差竟误会赵北斗就是她的亲儿。”想起这事,她自顾自地笑了笑。
“这就是你为他捱一刀的原因?”他问。
“是呀。”她不自觉翻了一个白眼,“没想到搞了半天,你才是李慧娘的亲儿。”
“所以,你看着是安智熙,但不是安智熙?”
“可以这么说,不过我保有她大部分的记忆。”她说着,唇角句起一抹微笑,缓缓地道:“我想也许她离开了,却把属于你的记忆都留给了我。”
梅意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看手上的纸条,再看着她。
若要骗人,一般来说都会编个合情合理的故事才不会启人疑窦,而她说的故事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但正因为离奇及不可思议,反倒增加其可信度。
在她发现这张纸条前,她就跟他提过她的报恩故事,显然这不是在发现纸条后才胡编的故事。
她,是认真的。
突然,他感到一阵晕眩,不自觉地皱了眉头,闭起眼睛。
“意嗣。”见状,安智熙以为他快昏倒了,急忙上前一把抱住他。
他睁开双眼,眼睑低垂,看着胸前正一脸紧张忧心地环抱着自己的安智熙,难怪他总觉得她在历经难产死劫后变得不一样,原来她已不是她。
但其实……她是谁,谁是她,对他来说都无妨了。
因为,他就喜欢现在的她。
安智熙抬起脸,不安地望着他,“你没事吧?是不是觉得很可怕?”
他轻轻地摇了头,“不……”
“你放心,我……”她怯怯软软地说:“我是人,不是鬼。”
凝视着她那忧疑不安的脸庞,他蹙眉苦笑。
他一点都不怕她,只是感到……啊,原来这就是她说的鬼神因果呀。
曾经,他娘亲救了她,如今又将她送到这里来陪着他……她跟他娘亲有着因缘,也因为那奇妙的因缘,她来到他眼前、来到他生命里。
什么是因,什么是果,似乎不重要了。现在他担心的只有一件事,那便是一她是从另一个时代来的,那么她会永远留下来吗?
他的沉默让她的忧疑加深,她疑怯不安地问:“你……怕吗?会觉得我……”
她话未说完,梅意嗣已伸出双臂,牢实地将她圈在臂湾里,紧紧的。
安智熙先是一怔,然后胸口一热,激动的泪水夺眶而出。
“你一点都不可怕。”他低下头,脸颊轻贴着她的头,温柔地说:“我只怕你会离开我。”
她仰起脸,疑惑地望着他,“离开你?”
“你是从另一个地方来的,有一天会不会又到另一个地方去?”他问。
他担心她离开他?所以,他不因她是附身重生而生畏或厌弃她,反倒希望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
“你希望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吗?”她问。
他颔首,肯定道:“我希望你待在我身边,不管你是安智熙还是傅培雅,我只要你。”他那专注而炙热的目光直视着她,教她的胸口一阵一阵的发烫。
感动及激动的泪水止不住的涌出、落下,她知道自己在笑,而且笑得像是个知足的傻再相爱的两个人,终有一天会因为死亡而分离,但她确定的是,从现在到她离去的那天,她都只想跟他在一起。
她在他怀里点点头,甜甜地说着,“那我就赖定你了。”
石子北街,聚富赌坊。
子时已过,石念祖悻悻地走出聚富赌坊,嘴里咒骂着,“真是倒八辈子楣,我他娘的是被诅咒了吗?是不是庄家搞鬼,明明就……该死的!”
十赌九输,这四个字活生生就是他的写照。
可他不信邪,他一定能翻身,一定有吉星高照、把把赢把把赚的一天!今天一定是因为他累了倦了气弱了,才会让庄家占尽先机。
待他回去睡个饱觉,明天晚上再来翻本。
走在石子路上,长长的影子迤逦在地,他晃晃悠悠地奏折,脑袋想着一早便道梅府找他姑母讨钱去。
那姑母虽然嘴巴老是叨念,可只要他耍赖皮,她多少还是会拿出一点钱来援助他的,走着走着,忽地听见身后有不易察觉的声音,他警觉地转过头,可什么都没有。
午夜的街头,只剩下他一人。
一阵风吹来,石念祖不自觉地打了个颤,转过身,他加快了脚步。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逼近,石念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一黑,一只麻布袋子从他头顶罩下,接着有人抓住他。
“干什么?你们是……”他挣扎没两下,一棒子敲到他头上,他便失去知觉了。
再醒来时,石念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头上套着黑色厚绵布缝的袋子,乌漆抹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手脚也遭綑绑,动弹不得。
这时,他听见有人走进来的声音,而且听那脚步声,不只一人。
“谁?你们是谁?我跟你们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抓我!”他又惊又气地叫喊着。
接着,他听见移动椅凳的声音。
“你们到底是谁啊?”他的声音里透露着恐惧。
是因为赌债吗?赌坊的人应该不会这样对付他呀!他们明明知道他身后是谁,怎可能对他下手?
进来的人不回应他,只是做着他们自己的事,他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只感觉到他们在他面前走动。
突然,有人过来拉扯他,力气极大。
那人将他抱起,然后让他站在一张凳子上,他重心不稳,晃了晃,差点儿掉了下来。
“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快放了我!”
就在他说话的同时,有人快狠准地将一个绳圈套在他脖子上,当他意识到那是什么时,脚底下的凳子已被踢开。
“啊!”他惊叫一声之际,脖子上的绳圈也缩紧,牢牢地圈套住他的脖子,教他痛苦得不断扭动身体。
他喊不出声音,只觉得脖子像是快被拧断了。
完了,我石念祖这回要一命呜呼了。
当这念头闪过脑海时,一双手抱住他的双脚,将他托高,再松开手时,他两脚已稳稳地踩在凳子上。
石念祖吓得快尿裤子了,刚才有那么一瞬,他眼前问过好多荒唐过往。
“大爷,我、我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你们?”刚才给那么一吊,石念祖怕了、软了,语带哀求,“我要是有得罪你们的地方还请见谅,我、我一定想办法跟你们赔罪……”
“你跟黄老六是什么关系?”终于,折腾他好一会儿的人说话了。
是陌生的声音。
低沉、微带沙哑,光听就可以想像他的严厉模样。
“黄、黄老六?”石念祖有点惊疑,有点慌,为什么有人打听起这号人物?
“你要是敢有半句假话,我就把你吊死。”那人沉声恐吓他。
“不不不,没假话,没假话,我、我跟黄老六是赌友,他……”他颤抖地说:“爷,你们问他做什么?”
“几个月前,你给了他什么,又让他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