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智熙看出她藏在眼底的忧思,“母亲,怎么了?”
罗玉梅抬起眼睑,眉心微微一蹙,“我是在想承儿的婚事。”她此话一出口,大家都静下来,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承嗣用求救的眼神望向大哥大嫂,一脸的忧虑不安。
“母亲,”安智熙声线低软,语带求情,“宝儿真的是个好姑娘,而且我爹已经……”
“宝儿也回来了吗?”罗玉梅打断她的话。
“不,”安智熙怯怯地说:“她、她还在我大哥那儿。”
“母亲,”梅承嗣转向娘亲,一脸的殷盼恳切,“我本打算带着宝儿去投靠夫子,可大哥跟安舅爷都劝我不要逃避,说男子汉要勇于面对挑战、面对问题,所以我才回来……”说着,他突然起身跪地。
罗玉梅微顿,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他。
“母亲,请你跟父亲成全儿子吧。”他神情坚定,“宝儿自知与我身分不配,多次希望我放弃,是我不肯,求父亲母亲成全我一片长情痴心。”
梅英世看看罗玉梅,再看着梅承嗣,“承儿,这事之后再议吧。”
“父亲,如今宝儿跟我私奔的事已经传出去了,她要如何做人?”梅承嗣跪行向前,双手巴在罗玉梅膝头上,“母亲,宝儿是个好姑娘,她以后一定会是您的好媳妇的。”
罗玉梅依旧沉默地看着他,脸上觑不出任何的喜怒。
“母亲……”梅承嗣软软地求着,“求你了。”
“你……”罗玉梅打破沉默,淡淡地说:“你真的喜欢宝儿?非她不可?”
“是。”他点头,想也不想地说:“儿子希望聘其为妇,与其绵延子嗣。”
罗玉梅顿了顿,缓缓地转向安智熙,“梅家若着媒人提亲,该往惠安安家,还是往馨安居房嬷嬷?”
“那自然是往惠安……咦?”安智熙愣住,木木地望着罗玉梅,“母亲,你是说,你答应了?”
罗玉梅笑叹出声,虽无奈却没半点愠怒,“若不答应,我便要失去一个儿子。答应了,我便多了一个孝媳,何尝不可?”
罗玉梅此话一出,大家脸上的表情都轻松了。
梅承嗣瞠瞪着双眼望着她,激动又感动,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母亲,”安智熙起身,走到罗玉梅踉前踉着梅承嗣一起跪下,“我替宝儿谢谢母亲。”
“你们都起来吧。”罗玉梅温柔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操不了心的,或许里里外外都可能会有一些蜚短流长,可我也顾不上了。”
安智熙拉着梅承嗣起身,语带试探地说:“母亲指的可是宝儿的身分?”
罗玉梅眉心一皴,“罢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着。”
安智熙一笑,“若是这件事,那便请父亲母亲放心,我方才便是要说这件事。”
梅英世跟罗玉梅微顿,疑惑地看着她。
“宝儿是房嬷嬷的女儿,从小跟我都是喝房嬷嬷的奶长大的,跟姊妹无异。”她续道:“我大哥知道小叔跟宝儿的事情后,已经回惠安跟我爹说了,我爹希望宝儿有个好归宿,但也顾虑到梅家的立场及感受,所以他想了一个周全之法。”
“周全之法?”梅英世急道:“说来听听。”
“我爹认了宝儿做义女,也就是宝儿如今是我的妹妹了。”安智熙粲笑一记,“我安家姊妹嫁了梅家大房兄弟,不是美谈一桩吗?”
听她这么说,梅英世跟罗玉梅都深感赞同,连连点头。
“甚好,甚好。”梅英世轻轻地握住一旁的罗玉梅的手,温柔笑视着她,“孩子的娘,咱就赶紧地着人去提亲吧。”
罗玉梅回望着他,颔首微笑。
宴后回到馨安居的路上,梅意嗣跟安智熙手拉着手,说了一路的话。
回到院里,安智熙首先跟房嬷嬷报告好消息,房嬷嬷一听,乐得很,其他人知道了也都为房嬷嬷及宝儿开心。
洗漱沐浴完,梅意嗣跟安智熙坐在床上继续聊着。
这些日子以来,实在发生太多事了。
“纷纷扰扰终于都尘埃落定了。”她说着,长长地叹了一气。
“总算是皆大欢喜。”他说。
“是呀,真没想到父亲跟母亲会答应小叔跟宝儿的婚事。”安智熙掩不住欢喜,“有情人终成眷属,真是太好了。”
“可不是吗?”梅意嗣说着,用宠溺怜爱的眼神看着她,伸手轻轻拨养着她弃饮在背上的一头乌丝。
安智熙想起先前在大堂上的事,有点感慨,“那天听母亲在大堂上说的那些话,其实我有点为她难过。多年无法生育,她一定很慌也很自责吧?所以当父亲将你带回来,而她也查到你是父亲跟你娘亲生的孩子时,她即使心里痛苦挣扎却还是尽心地养育你……”
“所以我说过,母亲对我及承嗣没有分别心。”他说。
“也是。”她一笑,“一个人对你真不真,是有感觉的。”
“那是当然。”他的手横过安智熙背后,轻轻地搭上她的肩,将她慢慢地揽向自己。
安智熙很自然地靠在他肩窝上,继续说着,“母亲成长在一个宠妾灭妻的环境里,父亲体贴她,纵使她多年未孕,他也没提过纳妾的事。父亲有传宗接代的压力,母亲也体凉他,接受丈夫跟别的女人生的小孩,他们都是好人。”
他点头,“一点都没错……”
她抬起头,一双温柔又慧黯的黑阵直视着他,“你的亲娘也是个好人。”
他微顿。
“她早就可以投胎转世,可她就是善良,不忍心抓别人当交替,宁愿自己受困三百多年……”提起李慧娘,她微微红着眼眶,“要不是她,我三岁那年就死了。”
“也许我亲娘早已知道今日会发生何事,救了你,便是为了等到时机成熟,将你带到我身边。”他说。她喜欢他如此宿命却又浪漫的说法,可她也忽地想起一事。
“说真格的,”她难掩忧心,“虽说事情都结束了,可我心里还是觉得忐忑。”
他浓眉微拧,“忐忑什么?”
“你娘亲要我来救你呀!”她满脸困惑忧虑,“可至今只有你救我,我却没救过你,我……怕事情还没完,也怕你有意外……”
看着她那忧烦的脸蛋,他胸口一暖。
“智熙,你已经救了我呀。”他说。
她不解地问:“我?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他捧着她的脸,眸光深情又炙热的注视着她,“我的生命原本除了生意买卖,除了家族荣光,什么都没有,像是幽谷里的一头困兽,又像是一片干涸的土地……”
“哇,”她惊诳地看着他,“你好会形容喔。”
如今气氛正好,她竟还跟他开玩笑?
他忍不住蹙起眉头,脸靠得更近,“因为你的到来,我的人生有所不同,你怎不是救了我呢?”
迎上梅意嗣那深情炙热,又彷佛会电人的目光,安智熙胸口一阵狂悸。
“我……有那么好?”她怯怯地问。
她有一种感觉,今天晚上……会发生她有点期待的那件事。
他的眼睛深处闪燃着某种强烈又炙热的光,亮得她的脑袋跟胸腔里都有种难以形容的灼热感。
“很好。”他沉声说着,将脸靠得更近,然后那热情的唇片印上了她的。
安智熙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受着这记吻的魔力及热度。
不知何时,梅意嗣的唇慢慢地移到她耳边,低声地说:“我们把失去的孩子带回来吧。”
她耳根子一热,骤地睁开眼睛,羞涩地看着他。
他将额头轻贴着她的,“谢谢你来到我身边。”
“你该谢谢你亲娘……”她说。
“会的。”他唇角一勾,“我会带着你跟孩子去谢她。”语罢,他温柔且缓慢地将她放倒在软榻上。
安智熙脑袋里一直残存着原主的部分记忆,可不知怎地这一刻,她脑海里却一片空白,没有属于梅意嗣跟原主曾经的记忆。
她想,原主是彻彻底底的离开也放下了吧?
从今以后,她要创造只属于她跟梅意嗣的共同记忆——幸福的记忆。
伸出双手,安智熙环抱住梅意嗣的身躯,毫无保留的面对了他、接受了他。
……
她虚软地伸出手环抱着他,将耳朵轻贴着他的胸口,静静地脖听着他急促却又教她安心的心跳。
“还好吗?”他温柔地问着她。
她在他怀里点着头,“早知道这么舒服,就不会拖到现在了。”她率直地说道。
她的直率坦白,甚至是露骨教梅意嗣稍稍吃了一惊,但旋即,他笑了。
他在她潮红发烫的脸颊上一吻,语富深意,“日子还长着呢。”
尾声
两年后的四月,梅意嗣带着安智熙跟满一岁的儿子梅学祈渡海前往魍港,寻找并祭拜生母李慧娘。
三百年前的魍港,除了少部分聚落有屋舍人烟,其余地方皆是一片荒凉。
他们抵达魍港后,因为毫无李慧娘的相关资讯,根本无从查问起,只能土法炼钢到处访查。
长兴商行原本在魍港设有一处分号,可在李慧娘难产过世,梅英世将梅意嗣带回泉州后的两年,梅英世便把分号给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