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子看着她难得桥俏的模样,有些不自在,慢慢的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庄子。
庄子的厨娘已经烧了一桌的菜,这可是新东家头一次来巡视田地,说什么也得打起十二万分精神整治这顿饭,要是东家吃得喜欢,她这厨娘的饭碗就能继续稳稳的捧着,要是不入口心意……她不敢往后面去想了。
饭菜有汤有肉,都是庄子里自家出产的,地里跑的鸡,池塘里的活鱼,新鲜的蔬菜,山里拔的菌子,还有一大盆煮好还冒着香气的菱角。
吃过饭,乐不染掏出帕子,里头包裹着方才在外头从香椒树上摘的椒子,在茶叶里加上几粒香椒子,那味道满口清香,精神一下就上来了。
乐不染完全没想到她这样的喝茶方式,庄头喝过一遭后,广为宣传,竟在庄子里流行了起来,尤其人疲惫,精神不振的时候喝上一杯椒子茶,不仅可以生津止渴,也不再有昏昏欲睡的感觉,成了夏天庄户必备的凉茶。
饭吃了,茶喝了,乐不染见庄头吆喝着下面的人把许多竹箩筐搬进来,杏、桃、菱角、乌柏子一篓篓堆得门前几乎要满出来,只能摆到晒谷场去。
乐不染还真没想到会这么多,她就一辆牛车,哪载得了这许多?
庄头搓着手,“这些东西小姐过目后小的就让人搬上车,给姑娘送到府里去,小的这也能跟着小姐好认一认路,往后要给小姐送东西就不至于迷路。”
听庄头把殷勤十分的合理化,乐不染妙目弯成两弯小小月亮。“这样吧,各色果子挑个几篓,庄子里的佃户都尝尝鲜,其他的我带回家,菱角嘛,给一篓吃了新鲜就行,剩下的,就全归庄子大家了。”
她发现这里的佃户生活都不算好,这庄子如今易主,这些佃农也就是她的人,她有责任照拂自己的人。
菱角看着有几百斤之多,因为是季节性的东西,在市面上价格都还不错,几畝地的收益看着不多,但是这些要是归了佃户,分摊后贴补家用,赚点小财也是好的。
庄头和站在外头没敢进来的佃农们都激动了,大家嚷着要来给乐不染硫头,乐不染摆手。
“田地的活儿都要靠大家了,收成多,我也不会少了大家的好处,菱角就当作我给家里各个小子、小姑娘们的见面礼就是。”
佃农们感激的说着好话。
私下,乐不染多给了庄头两篓果子、菱角,他是庄头,理该得的比旁人多一点,而且,只是吃食,还真算不上什么。
往回走的回程路上,牛车摇摇晃晃的,后头跟着庄子里的几辆骡车。
她摊开帕子,紫紫红红的刺泡儿和果实熟透了的拐枣,是柴子打后山给她摘的,权充饭后水果也不赖。
“咱们县里有路厕的吧?”
柴子见小姑娘一口一口吃得香甜,车赶得更起劲了,却忽然听到她这么一提,以为她急着想去解手。
女孩子嘛,不方便的事情多着,出门连上个茅厕都不方便,更别提更多的限制了,这也是为什么女子能不出门就不出门的原因之一。
柴子有些脸红,扬起鞭子就往牛的屁股上挥。“你忍忍啊,我让黄牛跑快一点,咱们一
会儿就进城,你就可以解手了。”
乐不染知道柴子想歪了,摇头。“我的意思是柴子哥是土生土长的县城人,知道县城有不少路厕吧?”
她这是想把关于人肥的事掰碎了说给柴子听。
柴子恍然大悟,是自己误会小姐了,小尴尬之余放慢了老黄牛的脚步,让自己专注在路厕的问题上。
“有的,虽然比不上都城五十步一个茅厕,方便看守城门的士兵和达官贵人使用。”
至于城内居民也能在指定的地点使用厕所,避免造成环境污染,产生瘟疫。
他毕竟读过书,书册里对帝都的繁华描绘让他一心向往,可是也只是向往而已,平遥县再大也就是个县城,与帝都的方便性是无法比较的。
乐不染所谓的“路厕”,也就是县城里建于道路旁的厕所,也形同现代的公厕,只是大多简陋肮脏,基本上是一个坑两块砖,三尺土墙,要不就是木板围四边,撞住路人的眼光,女厕嘛,就更加简陋了,就摆个木桶,然后在木桶里面放石灰或者草木灰以供方便。
农村的粪便很好处理,要不直接浇灌田地,要不直接排到猪圈,可县城里怎么办?排不出去,又跑不掉,于是有了粪夫每天背着粪篓,专门收集粪便,再专倒一处。
这样的活儿臭气冲天,工钱又少得可怜,除非真的活不下去,一般人绝不会去揽这样的活来做,是以衙门对这些人肥也十分的头痛。
“小姐不会是想……”把主意打到粪夫的头上,向粪夫买粪……吧?
“柴子哥一点就通,咱们多雇几个人,负责收集人肥,再多付那些粪夫一些劳力钱,粪肥也有了去处,一举两得的事,粪夫应该很乐意把那些看似没有用处的人肥卖给我们。”整个县城的人肥要是都归了她,往后田地的出产也就不用担心了。
“到底是谁跟你说这些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她的聪慧已经远远超过一般女子,那高员外到底有多么目光如豆,凭什么休弃这么美好的姑娘?
那个声名狼藉的高老头根本配不上小姐!
活该他如今后院失火,家宅不宁,那日听闻十几房的姨娘、小妾为了两个从扬州来的瘦马闹得不可开交,互相扰脸抓头发,打架打到大街上来,仆人婆子劝阻不了,也干脆做壁上观,直到高员外闻讯从外头匆匆赶回来,气得心肝肺都疼,一口老血堵在胸口,气了个绝倒。
只是本来就惨淡的名声经过后院女人这番闹腾,就连一丝遮羞布的名声也没有了。
年老体衰的高员外更无从得知,这场闹剧不过是开始,以前是多么左拥右抱的享尽人间艳福,从那天开始,每日就过得多么水深火热。
第八章 苦命小姊妹(2)
“都下来吧,将来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乐不染领先跳下了牛车,回头对着牛车上一对衣衫褴褛,面色惶恐的小姊妹说道。
这两张有着七、八分相似、面黄肌瘦的小脸蛋,说是皮包骨也不为过,不问不知道妹妹小问已经十一岁,姊姊小暖十二岁有了。
两人搀扶着下了车,柴子转头指挥后头跟着的车队,让他们由后门进去把东西卸下,又等这边完事,再把牛车赶回去车行。
乐不染则是领着小姊妹进了家门。
这姊妹俩是淞州夏里人,家中祖父母、爹娘、兄弟,一家和乐融融,家境虽然只是小康,但是家人一条心,也没什么过不去的。
可连下了半个月暴雨使得江河溃堤,洪水破堤而出,一泻千里,整个淞州顿时成了水乡泽国,上万亩良田被毁,几个村落十室九空,哀鸿遍野。
发大水时,祖父母自知年迈,抵死不肯离开家园,孝顺的爹只能留下来,母亲带着哥哥弟弟和她们姊妹俩随着逃难的人潮往北走,先是弟弟染了风寒,后来母亲也倒下,身上不多的银两都为了给两人治病花得一滴不剩,身为长兄,哥哥咬牙护着她俩一路乞讨,然而离开家乡越来越远,完全失去方向的兄妹又被后面追上的难民潮冲散,一家五口,剩下举目无亲,茫然四顾,不知何去何从的她们。
姊妹俩身上那点粮食早就吃光了,沿路上,看着一个个撑不住的老弱妇孺撒手去了,一开始还有草蓆草草裹了,但每天都有人死去,睡着的时候,也不知道下一刻还睁不睁得开眼睛,就算睁开,也不知还能否活下去。
身上没有可以吃的东西,吃观音土、糠皮、豆萁、树皮、草根,甚至青苔,这还是有得吃的时候,没得吃的时候,眼睛发绿到什么都往嘴巴塞,肚子里也不知道塞进了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
勉强保住小命来到平遥县的不过寥寥数十人。
这县城的县官别说安置这些流民,施粥放药了,若不是她们进城进得及时,恐怕早像许多经过的州县一样,被关在城门外,压根不许进城。
她们到处被驱赶,已经伤了腿的小暖终于走不动了,知道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没有能耐带着妹妹继续走下去,甚至乞讨。
她知道姊妹俩想活下去,唯一的一条路便是把自己卖了,换上一点银子,让妹妹活下去。
她跪在大街上插草自卖自身,恰好被乐不染看到。
乐不染本来并没有打算要管这闲事的,世上可怜人多了去,哪管得过来?
但是她见不得那些个伺机而动盯着姊妹瞧的闲汉和人贩子,她想到当初被赶出家门的自己,要是没有奶娘伸了把援手,自己下场并不会比这两姊妹好到哪去,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
虽说路是人走出来的,但是,在必要的时候有人愿意给那么点机会,命运说不定就有改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