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比被雷劈中的机率还低,一个她已是不可思议了,哪有一次来两个,老天爷又不是疯了。
其实另一世的事她已渐渐淡忘了,爷爷奶奶的面貌也有些模糊了,成了回忆,要不是突然冒出个狗皮膏药般的谢大人,她也不会想起过往的种种,忽然很想念前世对她好的人。
“唉!做人难、难做人。”
她另一个苦恼是婚事,不论她说了几回不想太早嫁人、过两年再说,她娘表面敷衍,背地里却十分积极的物色,连人选都有了,只等着和她“不期而遇”。
烦,真烦。
事儿一桩一桩的来,烦得她辗转难眠。
“睡不着?”
“是呀!睡不……”
见鬼了,深更半夜怎么会有男人的声音,她还顺口回话!
霍青梅背上一凉,真当自己遇到不干净的东西。
“我也睡不着,我们是同病相怜,不妨来聊聊。”明月当前,少了花儿陪衬。
“聊什么?”她最想做的是关上窗,然后跳上床用棉被蒙头,当做什么都没听见,强迫自己入睡。
因为拥有来自现代的灵魂,所以她不让人值夜,海棠、木棉一入夜便回自个儿的屋子休息,隔天早上再来服侍送水、净面、梳妆和送早膳,重复日复一日的琐事。
“聊聊你为何失眠,以及准备如何道歉,赔我一件云锦做的衣服。”低低的嗓音中带了丝丝笑意。
“道歉?”她蛾眉一颦,感觉不对劲,这鬼在说什么?
“是呀,你泼了我一身墨不用感到愧疚吗?一寸锦来一寸金,这可是江南织造局的贡品,宫里的妃子都不见得有一匹,你的手一滑就毁了,洗了也没法救了。”他也不穿脏衣服,直接叫人给扔了。
泼了他一身墨,泼了……“你是县令大人!”
她先是松了口气,只因是人不是鬼,但随即一股怒气油然而生,夜半时分,他怎么会出现在她的窗口,难道是要偷香窃玉,行不轨之事?
“叫我谢大哥。”他轻笑。
隐隐约约的身影来到窗前,将半关的窗推开,他将手肘倚靠在窗口,一张无害的笑脸显得诚恳非常,像是走访亲戚、来串门子的,大方自然的态度彷佛几个闲来无事的婆子搬了凳子准备谈谈是非。
如果不看外面的夜色深沉以及他的不请自来,他与她之间还真有几分邻里间闲话家常的样子,随兴而不拘小节,彷佛天南地北都能聊。
“你好像走错地方了吧!要不要顺着原路回去?”她言下之意是送客,请他懂得男女大防,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有谁会夜半三更去爬邻居的墙,还找到人家姑娘的闺房,旁若无人的聊起来,彷佛在自个儿府中般惬意。
第三章 不请自来的家伙(2)
谢漪竹笑着伸手挡住她打算关上的窗,脸皮厚得当听不懂她的话。“想到身为县令的任重道远,必须时刻为百姓谋福祉,责任重大的我没法安心入眠,便上了屋顶赏月,理理我脑中的千头万絮,不巧看到隔壁还有灯光,我以为霍县丞也跟我一样忧心县里事务,故而拎了一坛酒准备和他秉烛夜谈,没想到竟是青梅妹妹。”
鬼话连篇,他说得自己都要相信了,似乎他真与县丞大人一见如故,交情好到把酒言欢的地步。
睡不着是真,县衙的床铺太硬,这些年的养尊处优都把他养娇了,不够柔软的褥子磕着骨头,他睡到一半想叫人换床,赶路中就算了,到达目的地后他实在难以忍受,还是想到深夜没铺子开门做生意才作罢。
他翻来覆去没睡意,索性起身打打拳、练练武,让身体疲惫了才能好好睡上一觉。
被酒色掏空的身子很虚弱,为了把这具身躯养壮,成了谢漪竹的他送走原主所有的女人,从此不近女色,专心调养,还请来宫中高手教他武功,他一边食疗一边练武,把筛子似的破烂身体补好。
等他确定一切无碍后,才靠着去国子监就学的关系,刻意考了个不上不下的进士排名,然后直接找皇上“谈判”,给他一个不好不坏的县城窝着,让他从小县令做起。
国子监的学生不再经过秀才、举人的层层应试,只要平日成绩及格,又有夫子的推荐,便可直接考进士。
谢漪竹便是走了这路子,考了个三甲同进士出身,原本他可以考得更好,名次再往前挪,当个状元、探花郎绰绰有余,偏偏他不想留京做官,便故意考差,连阅卷官员都帮不了,只好让他外放。
为此皇上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哼了好几声,他早就安排好朝堂的位置要重用定远侯世子,可他没出息,前途似锦的京官等着他却要屈就小县令,还大言不惭说这是磨练,让皇上都不知道说他什么才好,只好顺着他的性子。
不过谢漪竹这一路行来也不太平静,遭遇好几波的刺杀和下毒,幸好身边有护卫保护,他这些年为了强身健体练的武功也帮了他不少,可说是千辛万苦才来到任职地。
到了地头反而风平浪静,想杀他的人一瞬间全消失,虽说只是第一晚,却也难得清闲,没人过招又睡不好的谢漪竹着实烦闷,所以打完拳后仍然了无睡意,便拎了一坛酒,轻功一施跃上屋顶与清风明月为伴。
不料酒还没喝就看见霍县丞的府中还亮着灯,他脑海中忽然浮现霍青梅剽悍的样子,鬼迷心窍的下了屋顶、翻墙而入,循着亮光找到一脸愁容的娇姑娘。
看着他手中拎高的酒坛子,霍青梅眼角一抽。“我爹睡了,你的好意他消受不了。”
老实人没有睡眠困扰吧,她爹一向一沾枕头就睡着了,失眠对他而言像遥远的天际,构不着,永远也不会发生。
她娘常抱怨她爹像头猪,一躺下就呼呼大睡,打雷闪电都惊不醒他,即便泼他一脸水也是翻身继续睡。
所以秉烛夜谈什么的说说罢了,她爹已经不是当年悬梁刺股的读书人,为求取功名夙夜匪懈,当上县丞后他整个人放松了,没什么野心的他当个八品小官就满足了。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既然令尊没了那福气,不如你我对饮,良辰美景莫辜负了。”他连酒杯都备上了,两只夜光杯。
霍青梅一听脸黑了一半。“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
他想喝酒是他的事,凭什么当她也是酒鬼一个?更何况半夜孤男寡女相对饮酒,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霍青梅不饮酒,饮酒误事,她最多在天寒时喝两口青梅酒活络活络血脉,暖暖身子。
“你别当我是男的,我是你的闺中密友。”简称闺蜜。
她眼皮连抽三下,脸皮都僵硬了。“我不需要像谢大人你这样的闺中密友,太受宠若惊了。”
她的意思是——谢大人,请你行行好,别造成我太大的阴影,你的话惊吓到我了,我怕作恶梦。
“不惊、不惊,其实我内心是女的,你看我长得也挺妩媚。”他勾起莲花指,抛了个媚眼。
一阵反胃的霍青梅差点吐了,他的娇态……好惊悚。“你饶过我吧!”
看她脸色一变,谢漪竹收起戏谑神色,正色道:“不捉弄你了,喝一杯吧!当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不喝。”什么缘,孽缘吧!她在心里回道。
“你不觉得我们之间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吗?”京里矫揉造作、搔首弄姿的女子他一见就生厌,不许她们靠近自己,可是一遇见她便有着活过来的感觉,不自觉想多看她几眼。
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了,自从他成为谢漪竹之后,七情六慾像是被封住了,心如古井水,波澜不生。
但她彷佛涌出的泉水搅乱他平静的心,让他心口起了阵阵波澜,彷佛那一年的夏天,他看见站在盛开的凤凰花树下那长发披肩的白衣少女,回头对他嫣然一笑的模样。
他的心狠狠撞了一下,怦然心动。
经他一说,霍青梅也心有戚戚焉,但她不会说出口。“大人想多了,我们素不相识。”
“真的吗?难道不是你口是心非。”越和她相处,他心里的疑惑就越深,可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有可能“她”也遭遇了吗?
他所指的“她”是心仪已久的窦青青,未能及时告白是他心底的遗憾,她自始至终不晓得有个人深爱她多年,默默守候在她身后,等着她回过头发现他的存在。
可是他的踌躇不决让他错失机会,一次又一次任由她从眼前溜过,害怕被拒绝而犹豫再三,更是用插科打诨、毒舌斗嘴掩盖真心、最后他才明白自己不够勇敢,犯了以为还有“以后”的错,然而还来不及改变,却没料到物换星移、人事全非,他们再也没有以后。
同样的错他不想再有第二回,如今又有一个人令他内心悸动,他想接近她,看看她是否是他遗落的缺角,他好找齐了成全自己的圆满,不再有怅然若失的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