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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向清越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的女子带回苏家,别说讨得祖母跟母亲欢心,好像要不犯错都很难,妾室犯错,那自己也没面子,光想就觉得很麻烦,但事实已经造成,还是得尽量弥补,最多以后自己多教教她……

  苏子珪想着这些事情,突然间知道自己的衣服是牛大换的,简直白烦恼,一下子高兴,一下子又失落,这下可没正当理由了——向清越虽然是乡下姑娘,但俐落大方,跟他在京城所认识的名门淑女都不一样。

  她不温柔,也不撒娇,琴棋书画想必也都不通,但每次看到她脸上爽朗的笑意,他就觉得很舒服。

  说不上来,但……不一样,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

  所以虽然告诉自己说带她回京是负责,但内心却没有不高兴……

  “想什么呢?”

  苏子珪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计画得太多,突然间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别过脸,“没有。”

  向清越拿起搅好的食盆,“没事跟我一起去喂鸡。”

  苏子珪睁大眼睛,“喂鸡?”

  他可是堂堂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他的祖父是二品官,祖母是房国公府的嫡女,他的父亲是国子司马,从四品的位置,母亲是金声侯府的嫡长女,自己将来也是要走仕途,他在京城十指不沾人间烟火,向清越居然要他去喂鸡?

  一方面觉得不敢相信,一方面还是站了起来,心想算了,就当报恩。

  鸡寮拆了田大郎当年的新房,宽敞很多,向清越买了百来只小鸡,小鸡见人纷纷上来,咕咕声此起彼落。

  向清越拿了一个大铁碗给他,自己则拿了一个破了一半的瓷碗,示范着,“这样洒出去。”

  苏子珪右手拿着那个大铁碗,心里想着,如果有人告诉一个月前的自己说“你一个月后会在江南喂鸡”,他一定觉得哪有这种事情,可是现下就是他拿着铁碗,舀起饲料,洒了出去。

  小鸡大鸡们追逐着饲料,苏子珪一方面觉得有点臭,但也觉得有点新鲜,原来这就是农家生活。

  天气冷,怕鸡受寒,鸡寮掩得严严实实。

  苏子珪做不太习惯,向清越也不笑话他,反而鼓励着,“挺厉害的啊,第一次喂鸡就有模有样。”

  苏子珪被一夸,突然有点高兴,“那是。”

  “你一定学什么都很快。”

  “还好。”

  向清越忍笑,苏子珪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还“还好”呢。

  不过也难为他了,堂堂一个大少爷要跟她喂鸡——断路要春天才会开修,他们还得一起生活几个月,总得把他训练起来,他如果不能像乡下人一样劳作,永远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到时候难过的是他。

  喂了鸡,向清越舀了清水洗手,也顺便让苏子珪把手洗干净。

  “越丫头、越丫头。”

  “牛大嫂?我在鸡寮,等等出来。”

  出得鸡寮,牛大嫂笑说:“跟你商量个事情。”

  牛家跟田家住得近,几十年的邻居都是有商有量的,向清越见状,客气说:“牛大嫂请说。”

  “我婆婆说过年想杀一只鸡,但一整只太浪费了,想着要不我们两家合杀一只,一户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这好,我也这样想呢。”

  “是吧。”牛大嫂笑逐颜开,“哪能吃一整只鸡,过年尝尝滋味也就好了,除夕中午我拿过来,你就给我一麻袋棉花。”

  向清越想都不想就点头,“好。”

  “那我去忙了。”

  “牛大嫂慢走。”

  牛大嫂走了,向清越连忙招呼苏子珪,“好了,我们去屋里吧。”

  两人回到屋中,向清越让他等一下,不一会从房内出来,手中拿着针线盒,“肩膀破了,我给你补补。”

  苏子珪这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个小破洞。

  向清越穿了线,让苏子珪坐在凳子上,这便开始补了起来——他被捡回来后,穿的是田老头以前留下的衣服,不是太合身,但村里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只能勉强穿着,都是老衣服,破了也正常。

  对向清越来说,破了就补,没什么,苏子珪却是第一次让人这样补衣服。

  两人靠得很近,向清越身上还传来皂荚的味道,淡淡的植物香味……

  苏子珪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河边醒过一次,很短暂,那时只看见她的脸,来不及说话就昏了过去。

  然后又是她的脸,轻轻拍着咳嗽时的他,问他“醒啦”。

  苏子珪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四肢百骸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现在的这一刻,只觉得好宁静,彷佛他们认识很久……

  他有四个贴身大丫头,全是打小服侍的,很贴心,也算懂他,琴棋书画也都略懂,他明白这些丫头都是母亲特别准备的,要说是主仆,也不单纯是主仆,因为人人都知道等他成亲后,这些丫头皆有机会生下他的庶子,大行台尚书令的曾孙、国子司马的孙子,哪怕是庶出也是不得了,母凭子贵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这样的关系,所以丫头们撒撒娇、争争宠都不奇怪,他也觉得很正常,毕竟祖父那边几个老姨娘是那样,父亲那边几个姨娘也是那样,自己将来的姨娘,也不会不一样的,毕竟女人不撒娇争宠,那还叫女人吗?

  可即便是那样彼此心知肚明,他也没有过现在的感受。

  向清越身上的味道不是玫瑰花粉、不是铃兰花粉,而是一种很朴素的香气,有点像青草,又有点像树木。

  补着他的肩膀,很自然,不会小心翼翼,但也不粗鲁,眼神专注在针线上。

  苏子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就是觉得脑子有点乱——慢着,这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你、你订亲了吗?”

  问出口的时候,内心紧张,又有点忐忑,想着万一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人家已经有准夫婿了,那自己岂不好笑?

  向清越拉着针线,“还没呢。”

  苏子珪内心愉悦起来,但害怕泄漏心思,又强装镇定,“田婆婆这么疼你,怎么十五岁了还没给你订亲?”

  “我外婆是疼我,也想给我说,不过我自己觉得太早了,京城的姑娘可能十五六就成亲了,不过我们乡下二十岁才成亲的大有人在,像是全三嫂子、白六嫂子、廖大嫂子,都是二十岁才过门的。”

  二十岁,太晚了吧,“这样岂不耽误了吗?”

  “乡下要干活呢,像全三嫂子是家中的长女,好不容易养到可以干活却要嫁人,家里怎么肯,自然是留她几年,好歹帮家里几年忙。不过你可别误会,这些嫂子们也知道家里辛苦、弟妹还小,对家里是没有埋怨的,夫家也会觉得娶到一个知道感恩图报的好姑娘,反而会看重一点。”

  “居然还有这样多的学问,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每个地方的生活不同罢了,也不算什么孤陋寡闻。”向清越绞了线,拍拍他的肩膀,“好啦。”

  苏子珪转头一看,针脚细密,内心控制不住又觉得甜起来,只觉得没看过这样好的缝线,这样好看的针脚。

  向清越笑问:“你呢,在京城可成亲了?”

  苏子珪连忙道:“还没。”

  “订亲呢?”

  “也没有。”

  向清越奇怪了,“你既然高门大户,怎么会这年纪了还没娶妻,照说,家里应该想抱孙子才对。”

  “我也不想,祖父疼我,便由着我了。”

  他觉得成亲的责任太大,他还没对哪个姑娘有好感到愿意跟她一起承担责任,京城的都是娇娇女,绣花、弹琴、写诗,以前他觉得这就是生活,现在他开始种菜养鸡后,突然觉得饲料味道跟泥土味道,这才是生活。

  京城的姑娘都是一个模子,但向清越却是活生生的,跟她们完全不一样。

  新年到来。

  家中虽然已经有五两银的存银,但田婆子跟向清越节俭惯了,没有特别做新衣服,唯一不同的就是把旧袄子的棉絮抽出来,填上新棉花,这样就算是新衣了。

  年夜饭是半只白水煮鸡、红烧豆腐、腊肉花生、炒白菜、醉萝卜,象徵年年有余的炸草鱼、一盘象徵平安的苹果,以及田婆子亲手蒸的八宝糕。

  若是往常,苏子珪自然不把这样的东西放在眼中,但现在他已经跟这对祖孙生活了一个多月,亲眼看到她们吃得简单、穿得简单,这一顿饭,田婆子跟向清越肯定已经用心张罗了。

  说也奇怪,他也没委屈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几个人一起吃,想吃什么自己夹,想到什么聊什么,自在得很。

  田婆子举筷,“趁热,都吃干净,放到明天都不能吃了。”

  向清越一下就夹起鸡腿,放进外婆碗中,“外婆快点吃。”

  田婆子又夹起,想给孙女,向清越却撝着自己的碗口不让她把鸡腿让回来,“我要吃什么自己夹,外婆快些,这肉冷了不好吃。”

  苏子珪微笑,“田婆婆您就吃吧,这是向姑娘一片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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