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回京就做大事(1)
暮春三月,草长莺飞正是踏青好时节,京城贵胄、富裕之家、平民百姓,或三五成群,或携带家眷于郊外赏春,一时之间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在大家都朝城外奔去的时候,却有几辆马车缓缓顺着官道朝着城门而来,城门守卫检查了他们的路引文书,便放一行车马入城。
“这是哪府家眷啊?”旁边有守卫走过来跟检查路引文书的同僚闲聊。
“徐老夫人回京了。”
“是徐老将军的家眷啊。”守卫脸色为之一肃,为国捐躯的徐老将军值得他们所有人敬慕。
老将军一生戎马,为国马革裹尸,长子、次子都战死沙场,仅剩三子支撑门楣,他与父兄走的路不一样,乃是文官。
三年前,徐老将军于边关病故,徐大人回乡守孝,如今三年期满,皇帝召其回京,官拜太常寺少卿,乃是正四品,比他回乡之前的官职又升了两级,明显皇恩浩荡。
京官从四品就是个坎,许多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迈过这个坎,而徐大人守了回孝,回来后直接就迈了过去,这是受父兄的功绩庇荫啊。
不过,想想也是,两个哥哥皆为国捐躯,老父也病死在边关任上,皇家要是没什么表示,那就显得刻薄寡恩,当今圣上称得上是位明君,徐家自然会受到恩赏。
徐大人一个月前便已返京上任,徐老夫人这些内眷今日才到也正常,内眷出行总归是麻烦一些,一路上打点起来,行程自然就会慢上许多。
这次徐府的人回来,也算是双喜临门,一喜是徐大人升官,二喜则是徐大人的女儿婚期将近,正好一家回京可以操办起来。
这么一看,这有爹的孩子跟没爹的孩子一比,结果鲜明。
徐大人的嫡女婚期将近,回京爹又升了官,与之相比,他大哥、二哥的两个嫡女的婚事却都还没着落。
徐家长子在其女十二岁那年便战死了,其妻受不住打击,不到一年便随夫而去,只剩下独女一人,其女扶棺回乡守孝。
徐家次子四年前战死,当时他女儿尚未及笄,婚事便由此耽搁。
这次徐老夫人回京,最紧要的事便是为两个孙女相看婚事,尤其是长孙女,婚事生生一年一年耽搁下来,这眼瞅着都双十的年纪了,可再耽搁不起了。
身为徐家婚事老大难的徐宁安此时被丫鬟从马车上扶下来,拂了下裙角,正抬头看着阔别许久的徐府大门。
门庭依旧,可是却物是人非!八年前她扶棺离京守孝,八年后再回来,祖父和二叔也都已不在。
天空的太阳很是明亮刺眼,可是徐宁安的心里却恍然一片沧桑。
“大姊。”一声轻唤召回了徐宁安的注意力,她看着走到自己身边的二叔女儿徐宁慧,轻轻应了一声,紧接着,三叔家的妹妹徐宁善伴随着明快的声音朝她们走过来。
“大姊、二姊。”
徐宁安和徐宁慧对视一眼,对她均回以一笑,“三妹。”
徐宁善笑道:“我娘肯定已经把房间都给咱们收拾好了,咱们快进去吧。”
“好。”徐宁安两人同时答应。
徐宁善脚步轻快地当先拾步走上台阶,先一步进门而去。
徐宁慧对姊姊道:“大姊,我们也进去吧。”
“好啊。”徐宁安握住妹妹伸过来的手,两人手牵手一起步上台阶。
徐家并未分家,如今也没必要再分,但三房各有各的居所,三老爷徐文达倒也没有另做什么调整,还是照旧。
进了二门,大家便各自散了,回居所安置行李。
徐宁安带着两个丫鬟回了大房所在的“清晖院”,大房如今便只剩下她一个主子,有些冷清。
丫鬟婆子们去收拾安置行李,徐宁安让人在院子挑了处向阳的地方摆了张椅子,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晒太阳。
院中西北角种了一株西府海棠,如今正是花期,开得热热闹闹的,看起来便透着勃勃生机,然而望着那树海棠,徐宁安的神情渐渐有些空茫起来。
这树还是父亲在她幼时为她种下的,如今海棠树已经郁郁葱葱,年年报春,可种下它的人却长眠地下……
丫鬟红秀收拾好了内室,铺好了床褥便来找她,“姑娘,床铺好了,您去歇歇吧。”
自家姑娘向来不喜欢房中点香,先前房子已经被人通过风,现在她们只需简单收拾一下便没问题。
徐宁安“嗯”了一声,收拾好心情,起身回屋,从老家一路舟车劳顿到京,确实是有些疲累。
服侍姑娘歇下,两个贴身大丫鬟便退了出去,留了一人在屋外伺候,另一人去看其他人收拾归置得如何了。
徐宁安一觉醒来,就察觉两个贴身丫鬟的情绪有些不太对,“出了什么事?”
正服侍她穿衣的红秀手下顿了下,低声道:“姑娘歇息时三姑娘那边有人过来,说姑娘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想折两枝插瓶。”
徐宁安轻笑一声,“你们如今怎么小家子气了?”
一旁的红英撇了撇嘴,小声咕哝道:“哪里是咱们小家子气,三姑娘如今是越发地得寸进尺了,什么好东西都想拨到自己的手里去。”也就她们姑娘心胸开阔,不计较,可她们这些身边的人看不过去啊。
“可让人折了去?”
“自然是让她们折了。”红英一脸的愤愤。
徐宁安失笑,扫了她一眼道:“既让人折了去,事情便该放下了,怎么还耿耿于怀?”
红秀道:“这几年三姑娘脾气越发大了,姑娘和二姑娘总这么宠着她也不好,三姑娘马上就要出嫁了,等到了夫家若也是这么个霸道的性子,那怕是要出事。”
徐宁安摇摇头,径自在妆镜前的椅子上坐下,好让红英为她挽发。
“你们操心的倒多,三妹的事自有三婶替她设想。”
红秀、红英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发髻梳好之后,徐宁安随意地照了下镜子,便起身道:“这个时间想必祖母也歇好了,咱们给她老人家请安去。”
“是。”
徐宁安主仆三人过去老夫人所居的“安禧堂”的时候,就听到屋子里传来笑声,她在丫鬟挑起门帘后走了进去。
徐老夫人坐在罗汉床上,徐宁善抱着她的胳膊坐在一边,祖孙两个神情愉悦,看到她进来脸上的笑都还没完全收起。
“给祖母请安,三妹好。”
“到祖母这里来,院子里可都安置好了?”
徐宁安接住祖母递来的手在她另一边坐了,微笑着回答,“劳祖母惦记,已经都安置妥当了。”
徐老夫人往孙女的头上扫了扫,忍不住摇头,“安姐儿,你这打扮得太过素净了,女孩子不趁着年轻打扮自己还等什么时候啊。”
徐宁善在一边道:“大姊姊向来简素,祖母又不是不知道。”
徐老夫人不理她,看向跟来的红英、红秀道:“服侍你们家姑娘用心些,衣物首饰上替她留心些,不能总由着她的性子来。”
红英两人恭敬应下,“婢子知道了。”
“祖母,”徐宁善抱着祖母的胳膊撒娇,“我小弟真的要过继给大伯吗?”
此话一出,徐老夫人不悦地看了小孙女一眼,又去看大孙女,这事情还得慢慢商议,善丫头这样随口说起,实在口无遮拦。
徐宁安面色平静,声音却是冰冷的,“三妹是从哪里听来的这话?”
不知道为什么,在姊姊这样平静的注视下徐宁善心中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冷颤,她几乎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有些闪躲地道:“没听谁说。”
这话谁会信?怕是连徐宁善自己都不信。
徐宁安心中冷哼,从罗汉床上起身,然后跪在了徐老夫人面前,徐老夫人一惊,便要伸手去拉她。
徐宁安却恍若在地上生根般,根本拉拽不动,只是直直地看着她道:“孙女以为此事当时在老家时便已有了决断,为何如今旧事重提?”
徐老夫人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徐宁安继续道:“祖母若担心先父先母身后无人祭祀,孙女也说过愿意立女户,承香火。”
徐老夫人叹了口气,看着大孙女语重心长地道:“安丫头,女户之说就别再提了,将你三弟弟过继给大房,也是为了你日后出嫁有个依靠。”
徐宁安恭恭敬敬地给徐老夫人磕了一个头,道:“孙女原也无意婚嫁,不如绞了头发当姑子去,大房所有的产业便都给了三房,如此倒也干净。”
徐老夫人身子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叩地不起的大孙女,心中伤痛,怎么就将孩子逼到了这步田地?
“我才不要你当我的姊姊,讨厌鬼!”
徐老夫人还未开口安抚,一道稚嫩的童音忽地从门口传来,徐宁安身影纹丝不动,就好像什么都没听到。
徐老夫人却是面色大变,气急败坏地大声吼道:“还有没有教养,给我滚出去!”
门口徐三夫人拉着宛如一头愤怒小牛的小儿子跪了下去,颤声道:“母亲息怒,胜儿还小,有口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