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年来,尽管他们书信往返,但绝不会谈及朝堂,她曾经试探过,他没给下文,她就不敢再探。
“小姐,来了、来了,朝这头过来了!”
采瓶的声响打断她的思绪,她垂眼望去,果真瞧见有人一马当先在前,其余全都尾随在后,而那一马当先之人,正是卫崇尽。
齐墨幽微愣地望去,和记忆中容貌相似的,唯有不变的浓眉大眼,然而他不语不笑的神情有股肃杀寒鸷之气,教满城的百姓都噤声不语。
他在生什么气吗?
她微蹙着眉,见他一身凛凛盔甲,将武将特有的戾气表露无遗,通身蛮横放肆的气息,让人望而生寒。
“卫公子怎么变这么多?”采瓶小小声地说着,胆寒地退上一步,实在是跟她记忆中的卫崇尽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哪怕容貌未变,可那个俊朗英气、如风飒爽的公子哥,已变成了人见人怕的鬼罗刹,谁,不怕?瞧瞧,大夥欢欣鼓舞地迎接,方才还热闹欢腾的京城如今俨然像座死城,真是不得不说卫公子好能耐。
齐墨幽不得不认同她的话,却怎么也想不出他能生什么气。
难道是回程路上出了什么岔子?
正忖着,又听采瓶压低声响道:“小姐,您瞧,卫公子是不是在找人?”
找人?她看去,果真瞧见卫崇尽一路上眸子轻移,像是在人群中寻人……寻谁?难道……寻她?
几乎在她念头迸现之时,他突地抬眼,她迅如狡兔地蹲下身,随即听到采瓶抽了声气。
“吓死人了,卫公子怎会往咱们这儿看来?”
齐墨幽暗吁口气,庆幸自己反应够快,可不禁又想,自己为什么要躲?
“小姐,您为什么要躲起来?”采瓶不解地看着她。
“我在捡簪子,我的簪子掉了。”她假装在地上摸索。
“小姐,您发上一支簪子都没有喔。”她忍不住提醒。今早是她替小姐挽发,小姐就算已经除服,却还是连根簪子都不肯用。
“……”这个心直口快的丫头就这么看不懂眼色吗?
庆丰楼,当夏烨来到三楼的雅间时,被房里的酒味给吓得连退两步,吸了口气再赶紧入内把窗子打开,祛祛浓厚的酒气。
“我说大将军,今日到底是谁把你惹毛了?”夏烨打量他一眼,挑了个离窗边近点的位置坐下。
“不想说话,你少惹我。”卫崇尽口气不善地道,随即又呷尽一杯酒。
“卫大将军,你不想说话找我来做什么?当我闲人吗?”夏烨没将他闷烧的火气看在眼里。“有话快说,有屁快放,我忙得很。”
卫崇尽重重地将酒杯搁下,抬眼瞪他。“有没有齐墨幽的消息?”
进宫面圣,他当殿被封为定远将军,掌神枢营,等同是直属皇上的暗卫头子,对这份差事他当下没什么意见,只因他急着要出宫、只因他刚刚进城时没有瞧见齐墨幽的影子!
那个撒谎的丫头,说要在城门口迎接他,结果咧?他从城门口一路进宫,连抹影子都没瞧见,更气人的是,他一出宫就赶往承谨侯府,谁知道门房竟说她不在府里,原以为她八成是在庆丰楼等他,于是又急匆匆赶来,结果……是他自作多情!
人家根本没惦记着他,她甚至从一年前就不回他的信,他怀疑他两个月前写给她的信,说不准她连拆都没拆,才会不知道他今日要回京!
可是就算她不知道他何时要回京,看到满京城万头攒动,她也该听人提及是什么事,她却没想过要见他一面!
他一腔热血被这该死的雪天给冷冻,只剩满腔怒火。
夏烨听完不禁笑出声,哪怕卫崇尽露出杀人目光,他还是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笑什么,混蛋!”卫崇尽踹了脚方桌。
夏烨用手-挡,妥妥地稳住,“你都敢说了我当然敢笑,我说你去西北到底是做什么的?十天八日就来信询问她过得好不好,难不成有人能吃了她?我也跟你说了,她的香料铺子‘香衙’可是皇上亲书的匾额,有谁敢动她?就你不安心,信如雪片递来,我一看到你的信就怕,想必齐姑娘亦是如此,到最后才索性不给你回信,省得你没完没了。”
他真不敢相信卫崇尽的骨子里竟带着老妈子性格,护崽子也不是这种护法,直教他看不下去。
本是盛怒中的卫崇尽听他说完,神色有些不确定地问:“真是如此?”
“你很缠人啊,卫大将军。”
“……是吗?”有吗?他缠人吗?
“而且你也不想想,齐姑娘已经及笄,也已经除服,人家一个黄花大闺女,你还要求人家踉你书信来往,你脑袋清不清楚?”
“我是她卫家哥哥,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夏烨像是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会人家口头上喊你一声哥哥,你真以为自己是她的兄长?你姓卫,她姓齐,想起来了没有?”
卫崇尽张了张口想辩驳,可一瞧夏烨那欠揍的笑脸就不想说了。“你这种家伙懂什么!”
他是真的把齐墨幽当妹子疼的,要不为何万事都替她张罗?不就是怕她吃亏、怕她受委屈?这三年来,他虽不至于时时刻刻惦记她,却将她挂在心上,也正因为她不再回他的信,他才会发狂地单枪匹马冲进敌营,为的就是想要早点回京,因为他已经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战事。
可是,她却不如自己这般思念他,他……心底有点受伤。
“对,我不懂,也不想懂,不过我想问你,你找我来就只为了吐这些苦水?”如果他答是,他会狠狠揍他一顿,看会不会清醒一点。
“谁跟你吐苦水,我是要问你知不知道齐墨幽在哪?”说着,又乾了一杯酒。
夏烨直接翻了个大白眼,笑得又冷又冽。“卫大将军,你这是把我这个堂堂首辅当成包打听了,果真是仗打久了,脑袋就不中用了。”
“你想找架打?”他眯眼瞪去。
“当我那么闲?”大军班师回朝,他忙得分不开身,得应付多疑的帝王,还得想法子将归来的大军拆散各入其营,偏这家伙当自己和他一样闲。“你不会直接上侯府堵人?横竖不管她去哪,总得要回去吧。”
卫崇尽愣了下。“是啊,我怎么没想到!”他这是气疯头才忘了这事。
“因为没脑子嘛。”看得出来的,是不?
卫崇尽咂着嘴,才刚起身,夏烨已经走到门边。
“要去就快去,少烦我,我内阁一堆事都还没弄好,你好大的面子敢让我听你吐苦水!”像是想到什么,他又突地回头,笑得恶劣,“不过好久没瞧见你的傻样了,挺好的。”
“去你的,给我滚!”
卫崇尽骂了一堆无声秽语,喝了最后一杯酒才离开庆丰楼。
他这就去堵人,她敢不回府,他就把京城给掀了!
雪夜里,马车直入承谨侯府侧门,直到影壁前才停下。
采瓶先跳下马车,回头再搀着齐墨幽下来,两人一路无语地朝正院而去。“阿姊。”
才踏上长廊,就见齐化幽站在正院厅前朝她招手。
齐墨幽面无表情地走去,大概距离一步左右,她就毫不客气地抬腿朝他踹去。
没有防备的他立刻被踹倒在地,一张俊俏脸蛋忽红忽白,扯着声骂道:“阿姊,你这是在做什么!”
没瞧见他两个小厮就在后头吗?没瞧见厅里灯灿如昼有人在吗?有没有替他的顔面想想,知不知道他还要脸?
他不小了,已经十三了!她怎能在旁人面前踹他?
齐墨幽走向前,一把揪起他的衣襟。“帐房说你支了一百两银,拿去哪了?”
说到那一百两,齐化幽气焰顿失,瞬间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兽,连狺叫两声都不敢,好半晌才万般委婉地道:“阿姊,你先放手,咱们有客人。”
快,给他留点颜面,他堂堂承谨侯爷,要脸的!
“说。”齐墨幽缓缓地使劲。
衣襟被拧紧,齐化幽觉得自己快要不能呼吸,忙喊道:“卫家哥哥救命啊!”
齐墨幽一顿,神色狰狞了起来。“你这小子,要你上书院,你三天两头回家就罢,昨儿个支了一百两,如今又当着我的面撒谎……以为我真的不会揍你?”
为了给他这个少年侯爷面子,她一再克制自己,他却一再挑衅,她真不知道能够忍到什么时候!
“你前天才刚揍过……”不要说得好像有多疼他似的,前天她才把他押进屋里痛打一顿……要不是看在她是个女流之辈又是自己的亲姊,他哪能忍受她惨无人道的暴行,他是疼惜她这个姊姊,到底懂不懂?
快放手啦!他面子里子都掉光光了!
齐墨幽微眯起眼,正犹豫着要不要把他拖进房里教训一顿时——
“齐家妹妹,你还是老样子。”
那熟悉的浑厚嗓音教她错愕了下,回头望去,就见卫崇尽倚在门边,边打量着自己笑着。
她吓得忙松手,压根不管摔跌在地的齐化幽疼不疼,企图粉饰太平。“不是那样的,卫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