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听闻他把自身拿出来添红彩,师哥们全被她的反应吓着,因为她在震惊之余,眸中泪水乍然满溢,完完全全失去自制,泪泉般的双眸让脸蛋湿了又湿,湿过再湿,非常失控。
阿妞会明白我有多认真……
总要让你明白了,那样才好……
你以为我在玩,却不知,我再认真不过……
他不能这样!
不能为了想要让她明白他的认真,就不管不顾拿自下注去赌。
噢,她知道他是故意的,故意逼迫她,要她全力以赴,要她无法不管他,
心悦无比,爱之慕之。
情话从他唇间逸岀,他说他若能不来管她,也就无须如此苦恼,他到底放不下她,如同……如同她也无法对他松手了。
两人的情路走得懵懵懂懂,以为他无意,是自己美好亦无望的单恋,心田里的小花向阳绽开,下一刻又无可救药地垂头丧气,来而往复走着一样的路,以为深入迷阵,用尽恒长岁月也走不出,却到最后才知,他一直伴在身边,忽左忽右,忽远忽近,从不曾弃离。
那一日被他狠狠教训,宁定神识后慢慢寻思,她想到之前的事终于想通许多事,自她家阿爹意外身故,她伤心难过,成天发怔,彷佛三魂少了七魄,他那时就曾闯进,待她的方式很温柔,对她说的话却有些夹枪带棒,好似怕她失了信,不愿再守「代父偿债」的口头之约。
他其实故意激怒她,变着法子要她振作精神。
好个要战就来,不会退却。
这般姿态可比死气沉沉的一张脸好上太多,瞧着也顺眼许多。
他那时说的话,她都记起了,一颗心实也被他的激将法大大激扬,不肯认输。
而后又发生芷兰牵扯进来的事,导致她的意志再一次溃败。
师父和师哥们由着她,他却是看不过眼,她……她实在不想不认自己欠教训,但被他毫不留情骂过之后,如醍醐灌顶,强力后劲一波之后还有一波,狠狠将她震醒。
此时,他垂视的目光亦落在她身上,神态有些清冷,也有些似笑非笑,她分辨不出,只觉既恼他又喜爱他,想槌他也想抱他,但不管她想些什么,眼下最紧要的是得把这场斗玉会闯过去。
她毅然决然收回眸光,眼观鼻,鼻观心,调息敛神。
宣老太爷果然大手笔,既下帖挑战,规模堪比帝京三年一度的「斗玉大会」,连请来的司仪者亦是上届主持「斗玉大会」之人。
咚嗡——咚嗡——咚嗡——
三声锣响震一楼,吵杂喧嚷渐渐止息,经验老道的司仪在此时开嗓说话,带笑的清亮声音传遍楼上楼下。
按例是要把坐在二楼的十位「公断人」全给介绍一遍。
抢进楼内观战的百姓们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厉害的玉石行家,但仍有一定水准以上的监赏力,对玉市和古玩行的运作亦不陌生,听过的人物便也多了,所以当司仪介绍「公断人」时,每介绍一位楼下围观的众人便跟着响起一阵叫声,伴随热烈鼓掌。
十位「公断人」当中,自然是昙陵源雍家家主得到的叫好和鼓掌声最为响亮。
接下来介绍南天与帝京两边流派出席的人物,得到的掌声亦是不少。
最后便是这场斗玉会的双方主角,宣家六爷对上苏大姑娘,当两人同时立起,对着在场所有人行礼,瞬间堂上又爆出一阵叫好声,鼓掌已然不够,桌子被拍得啪啪山响。
第一局,正式开始。
这一局比的项目,由年岁最长的「公断人」当场发表,比的是雕工。
此际,堂上空出来的地方摆着两张方桌和座椅,苏仰娴与宣世贞各占其一。
苏仰娴的这一边靠近宣老太爷的席位,宣世贞那一边则近袁大成等人,此番安排亦颇有心,由对战的那一方人马就近监看,有问题当可及时提出,谁也别想耍花样造假。
除了供斗玉二人使用的方桌外,他们前面还设着一张大大长条桌,桌上铺红巾亦盖着红巾,只见形状高高低低,却不知是些什么。
司仪者一个眼神使来,守在旁边的两名小仆同时上场,把将红巾揭开。
围观的众人眼前为之一亮,纷纷伸长脖子探看,窃窃私语之声不绝于耳。
司仪者朗声笑道——
「各位方才都听到了,这局比的是雕工,长桌上大大小小共备有三十颗玉石,以各位好朋友的眼力动儿,尽管着一小段距离,定还是能看出这三十颗玉料皆非寻常货色。」
众人讨论声越来越热烈,虽不能上前细看,也够养眼。
司仪者抬起手臂当空压了压,要群众们稳着些,稍安勿躁,而继面又道——
「雕工对斗,规则简单明了,就请两位上前来各选出适用的玉料,琢碾的工具和方式就不限制了,以一个时辰为限,最后再由十位『公断人』投玉分输赢。」
一个时辰!有人讶呼。
「啧啧,没有机具为辅,只能靠雕刀磨制,这也太难啊!」
「这是斗雕工,一翻两瞪眼的事,就看谁本领高了!」
气氛被炒得火热,要大伙儿静一静当真不易。
司仪者依旧笑咪咪,宣布最后一项规则。「还有一事,两位斗玉者的作品,皆要以『一』为开头,替自身的作品取名。」
双方开始选玉料,在场众人倒自动安静下来,屏息观看。
当宣世贞摆出君子风度,有意让苏仰娴先选时,苏仰娴浅笑道:「宣六公子来者是客,没有相让我帝京流派之理,且君子比德于玉,你我皆想当个君子,今日且公平竞争,咱们一同选吧。」
「女先生好样儿的!唔唔……」不知谁激切喊了声,立刻被旁的人紧捂嘴巴。
身处二楼的人自然看得清清楚楚,是东大街上与「福宝斋」苏家相熟的左邻右舍,之前苏仰娴与宣南琮对斗,围在一旁助阵的人,今日也来了好几个。
也莫怪那些人想出声叫好,雍绍白暗暗抚着左胸,心跳甚快,连他都想给声好。
今日前来应战,她就一身素白孝服,青丝编成一条粗粗的麻花辫子荡在背上,黑到发亮,没有任何发饰,仅在发侧簪着一朵小白花。
即使朴素至此,即使脸色憔悴之色犹存,那眉眸间的沉郁已去,虽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隔着一段距离相望,他仍可辨出她瞳仁里清光湛湛。
那是她。
生气勃勃的苏大姑娘。
那样的她,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受挫受伤,可以被恶意所打倒,但绝不怯战,不会龟缩丧志,一辈子认输。
那样的她,才是真正的、他所识得的苏仰娴。
然后当他见她挑好一方手掌大的黄玉回到座位,将他所赠的那一套「九工」刀具摆出来,他面上不显,内心却颇觉愉悦。
第十三章 原来是吃醋了(2)
这一边,苏仰娴脸肤微烫,她没有选用自家流派惯用的徒手雕具,而是使用雍大少年时期所使的「九工」,她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其实也没什么的,是她多思,临了竟脸红心跳,就觉得好像……彷佛……当着众人面前摆出他送给她的东西,这东西还是他珍藏多年之物,光想着都口干舌燥。
她转头喝了口店家备上的茶水,这才重新宁定下来,将心神全然贯注在所选的玉料上。
此时宣世贞也已选好玉石开始动手,对方动作快得不可思议,明明拿在手中的是翡翠硬玉,徒手雕琢的巧劲拿捏得无比精准,很快已见雏型,引起在场群众连声讶呼,连袁大成、陆玄华和韩如放也不得不颔首认可。
反观苏仰娴这边,许是跟某位大爷混久了,不知不觉学起对方「人前从容,人后懒惫」的姿态,就是慢条斯理,慢到实在是……真的慢吞吞啊!
她纤纤玉手把「九工」刀具中,从最粗的那一把用到最精细的那一把、再从最精细那把倒用回到最粗的那一把,正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作品。
「帝京流派,苏仰娴。」她起身报上师门与姓名,将完成之作放落在乌木托盘上,清声又道:「黄玉。『一苇渡江』。」
作品名一报出,现场议论纷纷,大伙儿的颈子都不知拉长出多少。
随即宣世贞亦朗声报上。「南天流派,宣世贞。翡翠。『一鹭莲生』。」
两件徒手雕琢的玉件并列在托盘上,小仆立时将玉作端上二楼。
楼上十位「公断人」正聚在最宽的雅轩内仔细评比,原是安闲沉静坐回位子上等待的苏娴见宣世贞朝她望来,她报以微笑,他却笑得淘气,低声道——
「苏姑娘的『一苇渡江』很有意思。」
「宣六公子的『一鹭莲生』十分有意思,亦深含功力。」她从容答道。「适才仅匆匆一瞥,没能详看,但也已感受那玉作传达出来的力度。公子用的是带皮玉雕之法,将那方翡翠沁白的部分雕成一只白鹭,漂亮浓正的部分形成莲花与莲藕,而带皮的颜色偏黄绿,不花功夫除去,却是将其雕成大大的莲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