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山美代轻叹一声,“算了,这件事我会交代英嗣处理,你去忙吧。”
“嗯。”
午餐时间过后,因为龟山拂袖离去而人心浮动的厨房,终于慢慢的恢复平静。
不过一得空,大家仍是议论纷纷,讨论的都是中午发生的事。
“副厨,龟山师傅会不会不回来了?”
“不会,他只是一时生气,等他冷静下来就没事了。”身为副厨,他必须安定人心。
龟山先生一直深得其他厨师及助手们的尊敬及信赖,如果龟山先生真的不回来,或许会引发糟糕的离职效应。
别说现在正是旅游旺季,就算不是,飞仙也禁不起厨房闹空城计。
“副厨,那位小姐到底想怎样?”
“是啊,我看她根本是跟主厨杠上了。”
“我也这么觉得,她是不是想赶走主厨啊?”
“不可能啦,大老板娘不会同意的。”
“可是她毕竟是大老板娘的孙女,又是飞仙的继承人。”
“说得也是。”
“副厨,你看,由希小姐该不是想安插自己的人马坐上主厨的位置吧?”
“别胡猜了。”伊武英嗣打断了所有人的臆测,“我会劝龟山先生回来,大家不要担心。”
江岛皱皱眉头,“就算主厨回来又怎样?你今天也看见了,由希小姐坚持打破厨房的规矩,我看她不会向主厨低头妥协的。”
“副厨,我也是这么想。”
“她回飞仙才一个星期,就搞到主厨走人,我看以后……”
“好了。”伊武英嗣站了起来,神情凝肃,“我向大家保证,龟山先生会回来,所以在他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们最好别给我偷懒。”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闷闷的应了声,“是,副厨。”
入夜后,由希终于可以换下穿了一天的和服,好好休息。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之后,她从别馆的女汤屋里走出来。
一步出汤屋,她便被倚在墙上的身影吓了一跳,定睛一看,竟是伊武英嗣。
她秀眉一拧,“你不知道这儿是别馆吗?”
别馆是叶山家日常生活的区域,旅馆的工作人员未经同意是不能随意进来的,而他不只如入无人之境,还在汤屋外面“堵”她。
“我说过要找你聊聊。”他直视着她,表情严肃。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她冷冷的说着,转身就要走。
伊武英嗣伸出手,一把攫住了她。
她羞恼的回头瞪视他,“放手。”
“你到底在想什么?”他目光一凝,彷佛要看进她眼底、挖掘她的秘密。
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她心头一震,却故作镇定,“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明知那是龟山先生的禁忌,为什么明知故犯?”
“为什么他说了算?”她态度强硬又坚决,“我才是飞仙未来的经营者,我偏要坏了他的规矩。”
“偏要?”他眉心紧锁,以审视的眼神盯着她,“听起来……你是存心的。”
她微顿,有一点点心虚及慌张,但她不肯退缩。
“我的意思是,飞仙以后是我的,我就是要破旧立新。”她故意语带挑衅,掩饰心慌,“要是你不满意,你可以跟他一起走。”
闻言,他眼里迸出懊恼的火光。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他质问她,“龟山先生一走,其他人或许会跟着走,到时候谁来做菜?你吗?”
“难道这世界上除了他就没有其他厨师了吗?”
“所以说,你已经有人选了?”
说到这,她沉默了,她根本没有人选,也不需要人选,她恨不得厨房的人全走光,让飞仙的营业完全停摆。
“我问你,是不是有口袋名单了?”他实在不想她成为同事口中那种卑鄙的人。
迎上他严厉、定定盯着自己看的目光,她心头一颤。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我为什么要回答你的问题?”为了掩饰自己的不安,她表现得更跋扈、更霸道。“我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你无权过问!”
“飞仙的经营不是你高兴怎样就怎样。”
“难道我要听你的吗?”她生气的瞪着他,“你凭什么?”
“是,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不想看见你胡搞瞎搞。”
“你凭什么这么说?谁说我是在胡搞瞎搞了?”他的眼神让她心慌,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那就是……他似乎真的看穿她了。
“叶山由希,”他直呼她的全名,沉声道:“你得做对飞仙有益的事,而不是……”
“对飞仙有益的事是什么?”她打断了他,故意用讥讽的口吻说:“招你为婿吗?”
伊武英嗣的眉丘微微隆起,不发一语的看着她,而她,也倔强的迎上他的目光。
她不想在他面前示弱,即使她心虚到了极点。
“你就那么想入赘叶山家?”因为不想示弱,她极尽能事的攻击他,就算那不是出自她的真心,也有欠公平。“因为你是私生子,在伊武家得不到认同,更无缘继承一味庵,所以希望藉由入赘叶山家好提升自己的地位吗?”
她自知说了过分、贬低他的话,但为了打击他,即使是这种连自己听了都忍不住厌恶起自己的话,她还是说了出口。
第5章(2)
果然,她的话打击到他了,因为他的表情在瞬间凝结,她甚至看见他眼里迸出的火光,教她知道自己彻底的惹恼了他。
“你以为我答应入赘是为了那个?”
他的声线低哑又充满着让她心惊的怒意,但越是心惊害怕,她表现得越冷静,甚至是冷酷。
“有其母必有其子,你母亲应该也是因为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才……”话未说完,她已被他彷佛要喷出炽热岩浆来的眸子给震慑住。
她想,她踩到他的地雷了,而她知道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就算被打也是活该。
“我母亲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他沉声说道。
由希认为自己该向他道歉,她并不认识他母亲,不该如此武断的妄下评论。
但她说不出口,只是紧抿着双唇,倔强的看着他。
“不要自以为什么都知道,更不要随意伤人。”
随意伤人?听到这个词,由希也觉得受伤了。是谁让她变成这样的怪兽?是父亲、是祖母,还有跟他母亲有同门之谊的志津。如果不是他们,不是为了这间该死的旅馆,她跟母亲就不会……
“你觉得委屈吗?你觉得你母亲委屈吗?”她的语气十分冷漠。
想到死去的母亲在那几年间如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伤人的权利了。
她迎上他锐利如刃的眸子,“那一味庵的老板娘不委屈吗?我母亲不委屈吗?伤人在先的人没有权利喊疼!”
“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你们都是这样,没有人为她们着想!”她恨恨的直视着他,续道:“你知道我母亲离开叶山家后,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吗?我那可悲的母亲终日哀叹,什么事都不做也不想,最后甚至染上了酒瘾……”她冷然一笑,眼底竟满是凄楚。
闻言,他惊愕的看着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得想办法养活自己,还得帮助她活下去。”
她一直很坚强,即使是母亲过世时,她也只掉了几滴眼泪。
但此时忆及过往,她竟一阵鼻酸——
“你知不知道她好几次喝到昏死过去?你知不知道我总是在担心她会突然死掉?你知不知道我多么害怕连她都离开我、抛下我?你又知不知道她走后的这几年,孤伶伶的我是怎么过的?然后我又是如何的爱她又恨她……是啊,我对自己的母亲又爱又恨……”
说到这儿,她惊觉自己已泪流满面。
见状,伊武英嗣不禁上前一步,眼里已经没有了责怪。“由希……”
她逞强的抹去眼泪,声线带着颤抖,“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是你,你没资格……”
她话未竟,他已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的抱住她。
身子一震,她本能的推拒着、抵抗着。“放开我,你放……”
“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他低下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回到这里,你就不再是一个人了。”
他温柔的声音传进她耳里、心里,温柔得让她忍不住想落泪。
所有压抑的情绪,在此时排山倒海的向她袭来,教她措手不及、无力招架。
“这里是你的家,有你的家人,我也会陪在你身边,不管发生什么事。”
闻言,她胸口一紧,眼泪更加如涌泉般收不住。
家人?她的家人分成两种,一种是伤害她的,另一种则是被伤害的。
被伤害的家人已经离开她了,还活着的家人只会伤害她,所以她不需要什么家人,飞仙也不是她的家,她留在这里不是因为她爱这个家,而是为了毁灭它!
思及此,不知哪来的蛮力,她推开了他。
“我不需要家人更不需要你!”她的脸上着泪痕,咬牙切齿道:“我恨这个家、我恨我父亲、我恨志津、也恨我祖母……我永远不会原谅他们!”说罢,她转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