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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边城女子向来个性坦率,直来直往不加以掩饰,她习惯了明枪明剑的对打,不适应扭扭捏捏的迂回。

  她娘早死,没人教她怎么做个女子,更遑论是妻子了。而武馆里多的是男人,她最常接触的也是男人,潜移默化下,她也有些大而化之,少了女子特有的那分温婉。

  “好。”他伸出臂膀,让她挑块好肉好下口。

  “相公,你不找婆婆了?”她推开他的手,笑着往前走好几步,状似在寻人。

  庵里的尼师不多,走了老半天看不到一个,倒是地上扫得很干净,没半片落叶。

  魏长漠眼泛柔意,双手背于身后,缓步跟着妻子。“别跑急,小心看着脚下,又不是七、八岁的孩子,急什么。”

  “我急性子嘛。”天生性急。

  “再急也要看路。”她这毛毛躁躁的毛病是改不了,不过也是他惯的。

  看着妻子的纤柔身影,魏长漠心里满是暖意。他感谢上苍让他遇到她,在他最孤寂无依的时候有她相伴。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也是她的希冀吧,不愿在天作比翼鸟,只求人间双老。

  “我们找个人问问吧。这里太大了,根本不像庵堂。”她心里想着,根本是皇家庄园嘛,要不是听到念经声和敲木鱼的声响,以及缭绕不散的香味,她都要怀疑到了皇上的御花园。

  奇石林立,巨木参天,假山前栽满各种名贵花卉。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池塘内养的是罕见的锦鲤,价值不菲。

  处处透着大气,浩大幽远,却有着一丝繁华落尽后的凄凉与萧条,让人不自觉感悟人生的短暂,沧海一粟。

  “嗯!”还真是大,不下于弥陀山的清凉寺。

  “这里的尼师都躲哪去了,难道在做早课。”正殿在哪儿呀?全是花草树木遮着,叫人难辨东西。

  他一听就笑了。“都什么时辰了还做早课,耐心点,不要急。”

  近午的日头高挂头顶,八月的天气还很炎热,不过山里的天气比较凉爽,南风一吹熏人眠。

  “你又不是不晓得我最缺乏的便是耐心……啊!找到了,在那里。”真不容易呀!师太。

  “找到就找到,别蹦蹦跳跳,不要吓到出家人。”也就他能忍受她的脾性,火堆里丢爆竹似的,劈里啪啦。

  不远处的花丛边,一名穿着缁衣的尼师提着桶子,一边往地上洒水,一边浇着花,步履闲适,不疾不徐。

  她旁若无人的做着手边的活,好像真的已经跳月兑三界之外,看花是花、看水是水,此心似古井,波澜不兴,世上之事已与她无关,她只是红尘中一朵清莲,常伴佛祖左右。

  风吹落叶,雨打瓦片,是禅。

  “这位师太,我们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不知是否打扰?”梅双樱走上前,十分客气的询问。

  所谓出手不打笑脸人,多笑笑总没错。

  可是背着两人的尼师却头也不回,继续洒着水、浇着花,动作轻轻柔柔,不曾抬头多看一眼。

  “从这条小径往前走,遇到岔路左拐,再多走几步路便会看见讲经堂,庵主在那儿为人讲经。”讲生死,话轮回,言三世涅盘,人生在世一百零八种苦,要一一历经了才能解月兑,飞升到菩萨身边。

  原来不是尼师少了,是全跑去听经了,才会走老半天见不到一个人影。

  不过尼师也六根不净,贪恋繁花。她们并非全是为了听经,而是抱大长公主的大腿,身为庵主的她乃皇上胞姊,讨好她总没错。

  碧云庵并非一般庵堂,收留的是高门大户内犯错有过的女眷,她们被家族送来此地受过,有的悔悟了还能回去,有的就此终老,一辈子诵经赎罪,还俗无望。

  犯了错的女子大多心性不定,或是心术不正,她们不可能甘心一世为尼,为了逃出这日日食无味,没人话是非的日子,一个个绕着大长公主打转,盼着她能说说情,早日月兑离苦海。

  但也有像眼前这位态度平静的师太,她是真的潜心问佛,在不知历经什么苦难后彻底看开,再不问世事,不问人世繁华,一隅天地便怡然自得。

  “师太不用去听经吗?”她好奇的问。

  “贫尼的活尚未干完。”她说着又往大叶菊的叶片上淋上一瓢水,水色清澈由叶片上滑向根茎。

  “那我问你也一样,不用舍近求远,你的活我帮你干。”梅双樱动作比话快,抢过水瓢便大瓢的洒水。

  “施主,你抢了贫尼的修行。”尼师双手合掌,轻念佛号,阿弥陀佛。

  多事的梅双樱啊了一声,面有愧色。她浇花不成反淋湿裙子,心里懊恼不已帮倒忙。

  “修行在于心,而非浮面的作为上。施也是受,受也是施,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师太还是放不下。”她太着重于修行了,忘了人的根本是心,修佛先修心道。

  听到男子沉郁的低声,尼师莫名的心口一跳。她捂着胸口,感觉跳得飞快,似乎有股冲动催促她转头看向男子。

  但她随即失笑,又恢复平日的淡然处之。她在意的人早已离开她身边,天涯海角不知去向,这一生相见无望,她只盼早晚礼佛,多念几遍经,求佛祖保佑他事事顺心,平安如意。

  她照顾不到他了,唯有祝祷。

  “哇!相公,你也懂佛呀!是不是常瞒着我偷上清凉寺,和定一大师讲道?老和尚喜欢捉人下棋,我跑得快,捉不到,大师兄就可怜了,常被他烦。”

  棋艺不佳的定一大师爱下棋,从棋盘中悟道,可是不来起手无回真君子,落棋不悔大丈夫那套,因此他常常悔棋。

  所以梅双樱不跟他下棋,她性子急,别人悔棋她就想翻桌子,常被老和尚取笑:小儿、小儿,心火太旺。

  “弥陀山上的清凉寺?”尼师忽地一问。

  “是呀,师太,你也知道弥陀山?”人不亲,土亲。听到他人提起故乡的山和景,梅双樱觉得特别亲切。

  “你们从边城来的?”那个她从未去过的遥远地方。

  她眉眼都在笑。“嗯!我们住在天水城,我和相公是天水城二虎,城里人都怕我们……”

  “咳!宝儿,不用说这么多。”一个方外之人而已,她倒是倒豆子似的把自个儿生平倒个精光。

  天水城二虎不是体面的事,她说得开心,他却是臊的。满城百姓惧怕老虎发威,恶人一见她拔腿就跑。

  “你叫宝儿?”尼师的声音中有些笑意,似乎颇为喜欢和她抢事做的小妇人。

  “宝儿是乳名,我夫家姓魏。”在丈夫的肢神瞪视下,她没说出自己的闺名,倒也规矩一回。

  “魏?”尼师手一滑,提着的木桶落地。

  从边城来,又姓魏,难道是、难道是……不,不可能,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巧合的事,一定是她搞错了。

  尼师若无其事的弯身拾桶。

  “师太,你怎么了?”看她神色有点不对劲,比刚刚慌了些。

  “没事,干活干太久,手麻。”她找了借口。

  “喔!修行也不要累着,多歇着,菩萨是仁善的,不会因为你一时偷懒而怪罪你。”花木不会长脚跑了,早洒水、晚洒水都一样,它们若有情也会体谅菩萨的用心。

  “施主善心。”真是个好孩子。

  “我不善良,我杀了很多人……”有时午夜梦回,她都会惊醒。

  “咳咳!说重点。”魏长漠再一次以咳声提醒。

  听着小夫妻逗趣的互动,尼师会心一笑。“想问什么就问,贫尼向佛祖借了点时辰,愿为解惑。”

  梅双樱开心地朝丈夫投去一眼。“我们要找一个人,她多年前在碧云庵落发为尼,法号一清师太。”

  尼师背脊一僵。“一、一清师太?”

  “相公,是一清师太吧?”她怕自己记错了。

  “是一清师太。”他记得很清楚。

  “师太,你知道一清师太在哪里吗?”性子急的梅双樱希望快点找到人,好一偿丈夫宿愿。

  “你们找她做什么?”尼师没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她直言不讳。“认亲呗!”

  “认亲?”一清师太还有什么亲人,唯一的弟弟远在边关。

  “儿子找娘了,一清师太是我相公的娘——”

  梅双樱的话才说一半,尼师手中的水桶再度落地,打断她未竟之语。

  “什么!”找、找娘……

  顿时,她泪如雨下。

  “师太,你别吓我,怎么哭了,我说了什么触动你伤心事的话,你莫怪,别放在心上……”哎呀!她最不会应付女子的哭哭啼啼,在边城可以一脚踢开,可对方是个尼师,她的腿抬不起来。

  也许是母子天性,尼师一哭,魏长漠忽地感到鼻酸,心口发疼,望着背向他的尼师竟泪水盈眶。

  “宝儿,跪下。”

  “嗄?”为什么要跪。

  见丈夫率先双膝落地,她也只好跟着跪了,只是跪得有些莫名其妙,她没做错事为何要跪。

  但她很快就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孝儿长漠给娘磕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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