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宁郡主神色一冷,“我儿是侯府世子,不是寻常人。”
纪东霖不再多言,自知胳膊拧不过大腿。
纪宽带着佟福玥认了一圈弟弟妹妹,佟福玥自然有准备见面礼,弟弟们都是文房四宝,妹妹们都是一对小金簪,分别是梅花簪、莲花簪、丁香花簪,中规中矩的,不会出错。
认亲告一段落,纪鸣便笑道:“好了,到偏厅用膳吧,难得一家人齐齐整整的。”
纪宽和佟福玥忙上前,纪宽扶住纪老爷子,佟福玥侍立在侧。
众人到偏厅之后,席开两桌,六位姨娘领着庶女们坐偏向门口的那桌,纪老爷子和纪鸣、平宁郡主、纪宽和佟福玥、纪东霖众兄弟坐于正中央的大圆桌。
新媳妇要立规矩,佟福玥站到了平宁郡主身后,等着端茶倒水、举箸布菜。
平宁郡主见她乖觉,心气才平顺了些。
等上了菜,佟福玥刚挟了两筷子佳肴,纪老爷子便笑道:“可以了,福玥你坐到天寿身旁吃你的饭,多吃点,我们来侯府可是作客,哪有给客人立规矩的道理?记住了,我们只、是、客、人。”
纪鸣根本不在乎谁布菜,他只在乎老爹又要跟他老婆杠上。
“坐下、坐下,媳妇儿你坐下吃饭,我们家没有不让媳妇同桌共食的规矩。爹,您也不要再戳儿子的心,你们是我的家人,不是客人。”
纪老爷子品了一口酒后道:“还是当客人比较舒坦,好吃好喝不用立规矩。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脸,除了自己生的都不许叫‘母亲’,现在倒想摆婆婆的谱,享儿媳的福,我一只脚都快进棺材了也没有儿媳的福可以享呢!”
平宁郡主的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红,她是倒了八辈子楣才摊上这个公爹!
佟福玥乖乖坐下来吃饭,心里十分讶异纪老爷子的战斗力,难怪祖母说只有纪老爷子能扛下平宁郡主的一切刁难。
太好了,她免了在婆婆身边立规矩。
纪宽起身舀了一碗天麻乌鸡汤给祖父,再舀了一碗火腿鲜笋汤给父亲,俊朗温和地道:“父亲生了我,祖父养育我,以汤代酒,我很感恩两位长辈的庇护,我才能科举出仕,又迎娶新妇,今后我也会好好过日子,和妻子一起孝敬长辈、友爱弟妹。”
佟福玥也随后舀了一碗汤奉予平宁郡主,夫唱妇随。
纪老爷子抚须笑道:“不愧是我一手带大的孙子,就是特别的知礼懂事、不念旧恶,我老头子有福气啊,以后有大孙子和孙媳妇孝顺了。”
平宁郡主嘴角抽抽,这死老头每回见面每回炫耀大孙子,一次不落。
至于讽刺她做儿媳的不孝顺?哼,她是郡主耶,而且别以为她不晓得,纪鸣每月给养老银可是给得足足的。
纪鸣只求不要再当夹心饼,老爹已白发苍苍,他只能哄着附和着,“天寿有今日全是爹的功劳,临安伯同意将孙女嫁过来也是看爹的面子,不只天寿要感恩,我更要感激爹替我养了一个好儿子。来,我们把汤喝了吧!”
一家之主放话了,大家便要演好和乐融融的一家人。
纪鸣不是传统字面上的孝顺或不孝顺,他只是更爱功名利禄,当年老娘病逝,边关军情告急,先帝夺情令他因功封侯,又进入朝堂官拜兵部右侍郎,等兵部尚书告老休致,他很可能继封侯之后又拜相,载入史册,这是千载难逢的荣耀!
如果现在问他最怕什么?就是老爹死了,他要守孝三年,那样三年后朝堂上还有他的位置吗?
因此,谁敢气坏了他老爹,他就跟谁急。
当年他为了娶平宁郡主逼得爹娘让步,如今他想老爹长命百岁,只能委屈平宁郡主让步,别跟老爹杠上了。
幸好没有同住一个屋檐下,他哄哄平宁郡主,日子倒也不难过。
女人只要还爱着你,都不难哄。
*
回到纪府,夫妻俩先送纪老爷子回他养老安居的鹤寿堂。
佟福玥想把房契地契还给他老人家,手里有钱心不慌,她很懂老人的想法。
纪老爷子摆摆手,不在乎地道:“我老头子的压箱钱、压箱宝贝还多着,那点祖产我懒得经营了,早年交给天寿练手,今日趁着全家人都在当面给你们,以后就不会有人嚼舌根,骂我老头子偏心。”
佟福玥见老爷子真心想给,再一次道谢收下,舒展的眉眼漾着笑,“祖父您本来就偏心,不过我喜欢,在家的时候我祖母也偏心我偏心得理直气壮,谁教我爹娘不在身边呢!”
纪老爷子讶异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没错、没错,偏心咋啦?我不偏心没爹娘照顾的孩子,去偏心爹疼娘宠的孙子,纪家祖先也会跳起来骂我吧!”
“那是。”佟福玥附和道。
纪老爷子更开心了。“天寿是我最骄傲的大孙子,再疼他护他也没有把他养歪,知礼懂事,端正守本分,又肯刻苦读书去考功名,自己挣出一份前程,不靠爹娘靠自己,这样的孙子谁不喜欢?我就偏心咋啦?”
“祖父英明睿智,再对不过了。”佟福玥弯唇一笑,眉目透着喜悦。“我祖父也羡慕您老人家教养孙子有一套,将夫君教养成年轻有为、气度不凡的好儿郎,做人处事不卑不亢,昂然自立,夸他独木亦可成林。”
“我就喜欢你这样直话直说的好孩子!”纪宽是纪老爷子的心头宝,谁夸大孙子就是在夸他,对佟福玥这孙媳妇的好感蹭蹭蹭地直线上升。
“我祖母常说我是老实孩子,很愁我不讨长辈欢心呢!”
“没事、没事,祖父不喜欢溜须拍马的人,就喜欢你这种老实孩子。”
“祖父您真好,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在佟家,佟福玥的宗旨是小钟氏说什么都是对的,小钟氏的决定也是正确的。嫁到纪家,面对同样偏心眼的纪老爷子,她迅速调整心态,纪老爷子说什么都是对的,纪老爷子的决定也是正确的。
纪老爷子太开心了,被人这样全心信赖,相信他做什么都是对的。
纪宽则是对新婚妻子大开眼界,有了新的认识。
小夫妻沿着抄手游廊散步回正院,纪老爷子直言纪宽做官了,少不得人情往来,他不爱吵闹,避居鹤寿堂,正院留给小夫妻。
大大的庭院和正房,外面的花草树木、寿山石假山布景和养鱼的斗彩莲塘图纹大缸,处处都是精心布置。
两人在起居小厅的软炕上坐了,北方冬季寒冷,砌了暖炕,炕身用雕花红木包覆着,炕上铺着翠蓝色四季团花喜相迎的软垫,脚踏是樱桃木做的,炕几是小叶紫檀的,上面摆着三彩花瓣式高足盘放瓜果,旁边的高脚花几上摆着青白玉雕鹿鹤同春大赏瓶。
靠窗的地方摆了长条几案,供着一柄玉如意和插着新剪花枝的花斛,另一边的多宝桶上珍玩器物四时更替。
起居室往里走便是卧房,用如意纹的团圆门隔着,垂着玉堂富贵花鸟图的门帘,等明年夏季,过了新婚期,佟福玥打算换成雨过天青的软烟罗,看着清爽些。
纪宽笑道:“累不累,让丫鬟给你更衣?”盛妆打扮去侯府认亲,华贵大气但也很累吧,“在自己家里不用拘束。”
他真诚建议,佟福玥也不矫情,回内室换了玫红色的家常衣裳,仍是略显华美的新嫁娘衫裙,祖母让人准备了几大箱子,适合各种场合穿。
春芽给她摘下大半钗钿,只留下一对赤金垂珠凤钗和金点翠珠耳环。
纪宽等她更衣出来,温和笑道:“要喝茶吗?家里有君山银针、信阳毛尖、碧螺春。”
两人刚成亲,陌生得很,要慢慢摸索彼此的生活习性。
“天气较热,喝碧螺春好了。”佟福玥谨记祖母教的有问必答、实话实说。
“我也觉得好。”纪宽让人泡茶来,口吻轻柔如风,“家里的事我慢慢说给你听,下人不多,在我面前都还算老实,但你若是用得不顺手,便随你或撞或卖。待你回门后,家里这一摊事都要交到你手上。”
佟福玥喝了茶,温顺道:“听你的。”
“你和祖父相处甚欢,我很高兴,家里中馈我也听你的。”纪宽投桃报李。
“相公若对我有不合意的地方,请直言。”
“好,我做得不好的地方,娘子也可直言。”
“可以吗?”佟福玥忍住惊诧之情。
“我们要过一辈子,猜来猜去的没意思,我也不会猜女人心思。”朝堂上全是老狐狸、心机鬼,纪宽回到家里只想放松。
佟福玥绽放出一个甜润的笑容,“那太好了,我本来就是直来直往的老实孩子,一肚子弯弯绕绕的我也不会。”
纪宽逗趣道:“真巧,我也是老实孩子。”
佟福玥眨了眨眼,声音嫩得似春日黄莺,“相公这么说,我可当真了。”
“在娘子面前,我会老实。”
“我也是。现在咱们便拆开父亲给的红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