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哀顺变。」她不会安慰人,干巴巴地用了一句老话以表宽慰。
老人抹着泪,勉强笑了下,可惜比哭还难看。「让各位见笑了,主母……咳咳!是我那媳妇儿死得挺惨的,得找孩子的爹给她做主,否则死都不能瞑目,那群杀千刀的……」
他越说越气愤,咳得也越发厉害,原本灰白的脸色呈现出不自然的暗红色。
「老人家,别激动,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要养好身子才能照顾好小孙子……」孙如意劝了几句。
她用看的就知道,老人本就风邪入体,又淋了雨导致病情加重,再不吃药怕是不行。
「我也想好好的,可是……」一声重咳,老人忽地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整个人抽搐不止。
「不好,是风痰阻络!」俗称中风。
没时间多想,孙如意立即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飞快地往老人头部插上几针,确定不再抽动后又往他十指扎洞,挤出浓稠的黑血,翻白的双眼才逐渐恢复,口也不吐白沫了。
「福伯、福伯你醒醒,你不能丢下我,没有你我怎么找爹……」少年趴在老者胸前痛哭,哭得全身发抖。
福伯?不是爷爷?
孙如意往司徒飘花看去,他微乎其微的摇头,要她不动声色,少管闲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惹祸上身。
这一老一少不像寻常人家的主仆,看这一路躲躲藏藏的模样应该有人追杀,所以他们只敢走夜路,不敢投宿客栈,连代步的马车也不敢雇,就怕泄露了行踪。
有任务在身的司徒飘花不想旁生枝节,他将孙如意送到温府后便要立即去办皇上交代的事,无法分心盯住这来路不明的两人,也担心招来不知哪一路的牛鬼蛇神,平白无故多个敌人。
「我……我怎么了?」悠悠醒来的老人还有些晕眩,不晓得刚才发生什么事。
「福……爷爷,你病了……」吸着鼻子的少年没发现方才一时失言喊错了,兀自哭着。
「没事、没事,等下个镇子再去看个大夫,吃两帖药就好了。」还没把小少爷送到公子手中,他不能倒下。
老人吃力的坐起,轻拍眼泪直落的小主子肩膀,要他别哭了,要坚强,没找到主子前他们要走的路还很长。
孙如意神情凝重,「老人家,你太乐观了,这病没那么容易好,得好好静养一段日子,少糖少油,不得饮酒过量,还忌大怒,情绪激动,可即便如此想好全也不可能。」
他这是得了高血压,要用药物控制,无法根治,在现代是十分麻烦的慢性疾病。
闻言,老人错愕地看去。「小姐懂医术?」
「一点点,不精。」她谦虚的说道。
「你能治好小老儿的病吗?」他病急乱投医,见她能说出他的病况,连忙开口求助,他不怕死,就怕断了主家血脉,无法向主子交代。
孙如意摇头。「难,只能从吃食上着手,多动少油腻,我给你开个药膳,照着吃能活得长一点,还有你的风寒不算太严重,多喝点板蓝根熬煮的汤水,不出几日便会好转,你是积劳成疾,郁结于心,想开点自然淤气尽消。」
担心害怕引起血压升高,又不能得到适当的休息和调养,积郁在心无法舒开,一旦绷到极点便会如山体滑动,一落而下不可收拾,因此她才及时放血,先留住老人一条命,不致手脚瘫痪或是半身不遂。
闻言,他苍老的面容暗了下来。「我这把年纪也没几年好活了,只要把这孩子交到他爹手中,我也算是了无遗憾了。」
「爷爷,你一定会好起来,我……我给你养老,你要看着我长大,等我考上状元……」
他们不会一直看人脸色,他会有出息,让欺压他的人后悔莫及。
听着小主子宽慰的话,老人欣慰的笑了。「好、好,考状元,我得多活几年,给你把着门户。」
他没说当管家,但意思到了,听得懂的人了然于心,听不懂的当是祖孙感情好,吃苦受罪一起当。
「你们不要讲得太快,别说考状元了,只怕这位小兄弟活不到明年开春。」人命关天,不想多事的孙如意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如意!」气恼的司徒飘花冷冷喝止。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家公……孙儿有什么不妥吗?」老人面有慌色,坐立难安。
含波水眸往司徒飘花那瞄了一眼,她下唇轻咬,幽然一叹。「他是不是年岁尚小的时候受过寒、落过水,或大冷的天在外待太久?」
老人惊讶。「是的,被老夫人罚跪,在大雪纷飞的日子跪了一天。」
「这就对了,他是在那时落下的寒症,又未对症下药,反而还饮下凉性汤药,以致寒毒攻心,胸口这一块气血凝滞。」她诊着脉,根据脉象说出实情,没有一丝隐瞒。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当年是小孙太医诊治的,他说只是风寒的……」老人失神的喃喃自语。
小孙太医……孙开元?
孙如意惊愕的抬起头来,与司徒飘花对视一眼,两人心中都翻起惊涛骇浪,能请动太医医治的人家非富即贵,在京中定有一定的地位……这个孩子是谁家的?
蓦地,司徒飘花目中一冷,飘出锐利之色,该不是……杜晦之?
他在去年七月被派至通州任巡抚一职,专査盐司,举凡与盐有关的事务都要经由他允行方可通关,私盐绝对禁止,也不接受关说和盐引买卖,按照朝廷的分配各自领回能卖多少斤盐的盐引。
杜晦之本该在过年前返京向皇上禀明盐司的运作如何,以及盐税多寡,何时上缴,可是等呀等,从元宵开衙一直等到二月二龙抬头,该出现的人居然一点消息也没有。
皇上也有预感是出事了,派了暗卫去查探,飞鸽传书的回报是:遇袭,不知去向。皇上要追查到底,所以司徒飘花来了,明查暗访巡抚大人的下落,顺便将与盐商勾结的害虫给捉出来。
而这杜家也的确有些肮脏内宅事,跟孩子的身分似乎对得上……
第七章 雨中遇刺杀(2)
「寒症要佐以温补,多吃些桂圆、红枣、枸杞,或是以生姜、桂枝、麻黄、陈皮、山茱萸、五味子、白术、茯苓、半夏,党蔘等煮开当茶喝,这是固本,若是有温泉,每三日泡一回,一回一刻钟,把体内的寒气逼出来。」
「这样就能治好吗?」老人一脸希冀。
孙如意又把了一下脉,将自己治体寒的药丢了一颗给小少年,让他立即服用,她也有手脚冰冷的毛病,正在温养。「只要不再吃到阴寒的东西,照我所说的调养,十年、八年会好上一些。」
「什么,那么久?」
她轻咳了一声,不敢看睁大眼瞪她的老人。「如果用金针探穴逼出寒气,不出半年小兄弟便会如寻常一般,不再受寒毒所苦。」
少年整个人怔住,一直以来太医都说他这是娘胎带来的虚症,每次喝完太医开的药就会变得更虚弱,一到冬天他只能待在屋里不能外出,七、八个火盆子烧着银霜炭仍觉寒冷无比。
原来他并不是天生体弱,而是寒症,还因为吃错了药让寒气转为寒毒,以至于怎么也好不了。
「小姐会金针探穴?」老人眼露亮光。
孙如意一顿,悄悄收起手中的银针。「我祖父会。」
闻言,他双眼一亮。「令祖父是?」
「孙申冯。」
老人愣了下,「孙申冯?」
「太医院院使。」
老人讶然。「小孙太医是你的……」
「二叔。」她接口道:「但我二叔和我们长房不是一路人,我爹是大理寺仵作孙至元,相信你应该听过他,他还挺有名的。」
起死无回孙至元,一声青天冤情清,阴阳鬼差两地求,不散飞雪六月天。
京城之所以会流传这首打油诗,指的是孙至元擅长在尸体上找线索,有时甚至不需要过堂,他一看死者便知死因为何,被什么所伤,何人出手。
就因他在验尸表现十分出彩,很少有他査不出的死因和凶器,因此颇受严大人器重,哪里有命案一定带上他,故而他又有「京中第一仵作」之称,凡是家中有冤死之人者,或是不知死者因何而死,通常都会找孙至元到府中瞧瞧,了却生者一番心事。
当然,是重金相请,一是家中有死人总归晦气,仵作摸过的死人虽多也要去去邪气,二是封口费,毕竟哪家没点糟心事,横死之人总要有个说法。
「其实要孙院使出手诊治不难,只要那孩子的爹是有功之人,便可向皇上请恩,求皇上让孙院使出诊。」一直不出声的司徒飘花开口了。
不少人神情奇妙地看向他,好大的坑呀!专给孙院使挖的。
孙申冯若治不好少年的寒症,他便是医术不佳,枉为院使,底下有的是人想拉他下来。可一旦治好了,那就是打脸孙开元了,这医术都是跟谁学的,怎么治了三、四年还没把人治好,反而越治越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