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赶了几天路,孙如意一行终于在寿辰的前三日赶到通州的外祖家,一路上的天气就像晚娘面孔,时而艳阳高照,时而阴雨绵绵。
他们抵达的这一天正好天晴,天空湛蓝得没有一片乌云,十分澄净,偶尔还有忽隐忽现的彩虹,从这边山头横到那边田地,七彩缤纷,明媚动人,彷佛见到仙女在虹桥上跳舞,喜气祥瑞。
但是孙如意却连笑都带着愁色,因为这样的好天气只是假象,在放晴三天后,外祖父寿辰过后的子时,东南方将会飘来很大一片乌云,盖住整座通州城,一阵电闪雷鸣后开始下雨。
起初雨势很小,没人在意,入夏的雷阵雨稀松平常,在江南常见到,每年三月一直到七、八月都会有雨,秋雨过后便入冬了。
可是这一次不同,连夜雨的隔日下午便下起倾盆大雨,而且越下越大,大到让人怀疑老天爷是否生气了。
沟渠里的水满了,大小湖泊连成一片,一眼望去全是白浪滔滔的汪洋,人和牲口都泡在水里,奄奄一息。
雨一直下,不曾停歇,被雨水泡软的山壁再也支撑不住,哗啦啦地往下崩塌,带动泥沙和石头,形成泥石流。
半座通州城皆埋在土石之中,耕种起家的温府就在那半边城里,因为是温老爷子的六十大寿,所以在外的子孙亲戚都来祝贺,热闹一番,连着三天都在欢笑之中,谁知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就是灭顶之灾。
重生前的原主接到消息时整个人都傻了,全族一千九百人无一生还,等同灭族。
因为没有外祖母、外祖父、舅舅们护着,二房才敢大胆的迷晕她,将她送入东宫当太子的玩物。
「大舅母,你还是没变,一样那么年轻貌美,我一眼就认出你了。」
温氏是同辈中最小的,上面五个都是哥哥,故而在温府十分受宠,温大老爷家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也都各自成家了。
其实眼前的一大票温家人孙如意一个也不认得,全凭原主的记忆一一拼凑,但嘴甜一点总没错。
「贫嘴,还打趣大舅母,我都当祖母了,瞧!穿红衫子的是你大表嫂,两个在她脚边跑来跑去是你的小表侄,还有穿天青色儒服的是你二表哥,去年刚考上举人,第七名,那个圆脸的是你二舅家的表妹……」
温大太太傅氏是个话痨,最喜欢东家长西家短的串门子,她话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说上三天三夜也不嫌累,还每次说的都不重样,这几条街的事没有她不清楚的,说是包打听一点也不为过。
不过也因为她健谈,大家都决定由她来招呼孙如意姊弟,她没停过的嘴巴让孙如意能很快融入温府,在傅氏的提点下孙如意大半的人都能认个脸熟,不过小一辈的跑来跑去,倒是没记住几个。
这些人都与她有血缘关系,是她至亲的亲人,就算会被天罚她也要救他们,这也是原主的遗愿。
「大嫂,你别拉着如意东扯西扯,都把她扯晕头了,咱们这族亲少说一、两千人,你叫她怎么认得完。」温三太太陆氏打趣道,她左眉下方有颗笑痣。
她刚入门时就搞错了,把二姨婆喊成三姑奶奶,把大伙笑得牙都快掉了。
「三舅母。」
「乖,你娘的身子骨好些了吗?这一嫁到京城里,想去瞧瞧都觉得路远。」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小姑子一回,那个倔强的性子哟,死了儿子就不见人,真气人。
陆氏和温氏是自小玩到大的姊妹淘,是姑嫂中最能说心里话的,可惜各自成亲后便疏远了,少有往来。
「娘的情形好多了,能下床走几步了,就是不爱说话,常望着远处发呆。」她能帮娘的有限,心结还是得自己解开。
陆氏叹了口气。「也是个命苦的,能走几步就算好,这过的是什么日子,跟混吃等死有什么不同……」
因为感情好,陆氏什么都敢直言,她就是气小姑子的不思振作,好好的富贵日子过得成日与药为伍。
「呿!说什么呢,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干什么,老爷子过寿是喜庆的事,说些欢喜的。」
怕提起外甥女的伤心事,傅氏以肘轻推了陆氏一下,让她别把天聊死。
「是,我这张不讨喜的嘴少说为妙。对了,你不是还有个弟弟吗?怎么没见人?」再怎么也得见一见,免得日后见着了不相识。
一提到小胖墩,孙如意笑眯眼。「先前在外祖母那玩了一会儿,小孩子觉多,玩累了就去睡了。」
陆氏一听,笑得有几分怜惜。「你也累了吧?从京城到通州也有一个多月路程,整天待在马车上你也辛苦了。」
她蟀首轻摇。「不累,不辛苦,能见到外祖母、外祖父,几位舅舅、舅母、表哥、表弟、表姊、表妹们,我很开心,有这么多人陪着我,我觉得很窝心。」
「听说孙府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你们三房都有子嗣,就是孩子生得少,你娘……那是伤了身子,以后你想来就来,我让你表哥去接你。」傅氏疼宠的摸摸她的头。
「嗯!谢谢大舅母,三舅母也疼我。」这才是亲人,没有算计,没有利益至上,相互关怀,彼此扶持。
「好了,你也回房休息,看你眼眶下方有一大片阴影,想必好些时日没睡好觉,距你外祖父寿辰还有几日,你养好精神才能容光焕发的跟他老人家贺寿。」把孩子累着了他们也心疼。
孙如意一点头。「嗯!我就打个盹,一会儿喊我。」
「好,喊你。翠竹,带表小姐到秋香院,你就在那院子侍候了,不得怠慢。」傅氏郑重吩咐。
「是。」
*
穿着一身绿的翠竹领在前头,孙如意闲庭信步的在后头走着,她意态慵懒的边走边看四周的景致,有些诧异温家人的富裕。
这座五进宅子将近三、四十亩地,有小桥阁楼、玉砌雕栏,太湖石堆起的假山,满覆荷花的小湖,美得叫人惊叹。
这便是江南美景,如诗如画,明媚秀丽,带了点小家碧玉的娇羞,又有大家闺秀的婉约和娇柔。
「表小姐,到了,这里便是秋香院,表少爷就在其中一间屋子,与你相隔不远,奴婢就在院里侍候,你若有事喊奴婢一声。」翠竹一福身,等着温如意吩咐。
她也是有眼力见儿的人,不敢轻慢娇客,她是家生子,从小在温府出生、长大,自是了解府中五位老爷对姑奶奶的疼宠,爱屋及乌,表小姐更是掌中宝,马虎不得。
「嗯,你下去吧,我喜欢清静,小胖……玉疏少爷睡醒后再引他到我屋子,我小歇一会,叫青黛一个时辰后来喊我。」她的丫头也累了,就让她们歇歇,免得精神不济,站着都打盹。
「是。」翠竹退下了。
眉间有些倦色的孙如意只想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好应对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来了几年,她还是不习惯有人跟前跟后,宽衣解带,她有手有脚可以自己来,独立惯了最不耐烦仆婢成群,因此她在孙府的流花院用的人并不多,还不到孙如玉的一半,人少安静。
「没几天了……」眼前画一般的景色快要不复存在了,取而代之是泥沙淹没的荒凉和哀声四起的哭嚎。
大自然的力量相当可怕,不是人力所能抵挡,在她来的那个年代也无法阻止天灾到来,只能在灾后做些能力所及的补救,让逝者安息、生者得到安置,重建家园。
思及此,她幽幽叹息,宽了外衣往床上一躺,她真的蹈了,眼皮备感沉重的合上,她想她能睡很久。
忽然,快睡着的孙如意感觉腰上多了一股沉力,她惊得清醒,放声一喊,「谁?」
「别慌,是我。」身后传来男子低沉的声音。
「司徒飘花——」她咬牙切齿地道。
「唔!我的好妹妹,哥哥等你好久了……啊!别掐,疼呀!掐疼我,疼在你心,何苦来哉?」轻佻的语气带着欢喜,似笑轻语飘若春风,钻入白玉般的耳朵里。
「把手拿开。」他这人只会得寸进尺,不懂规矩。
他呵呵的低笑。「我觉得放在这里很合适,日后我天天放着,守着我家如意妹妹。」
「我不是你家的。」她气也不是、恼也不是,遇到这种脸皮厚的,她根本拿他没辙。
「早晚的事。」他回京就去提亲,把人定下来,看谁跟他抢。
司徒飘花目光一沉,多了冷意,他在离京前留了眼线,赏花宴后,太子便让人将孙如玉抬入宫中,原本封为良媛,但不到一日便降为奉仪,在东宫大发雷霆,责打宫人,直言抬错人了。
他一听,顿时明白怎么回事,心中的怒火直冲云霄,差点想找人灭了太子,断其子孙根。
看来他得扶持别人了,太子无德不堪重任,该换人坐坐储君之位,五皇子德配正统。
「你想多了。」他太自以为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