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她头一甩,踌躇再三终下定决心,深吸一口气道:「错在民女!倘若允了君上求亲,那民女便是犯了欺君大罪……实不相瞒,民女早在十四岁那年,失节于一名猎狼族少年郎,民女曾与对方独处许久,衣不避体,直至今日,民女仍时不时记起那少年郎的音容身姿,想来……想来是思他入心、念念难忘,情根已种……」
乐鸣秀只觉得大殿上那一干身负国之重任的使臣们实在太不淡定,关于「失节」、「独处」、「衣不蔽体」的话才从她嘴中吐出,满大殿又乱作一团,等到那「念念难忘」、「情根已种」的词一出口,好几个使臣干脆倒坐给她看。
至于年轻的北陵君上也没好到哪边去,英俊面庞瞬间僵化,额角隐隐抽搐。
「猎、猎狼族少年郎?」适才语调还温柔似水的男嗓变得极度不稳。
「是。」乐鸣秀郑重点头。
「猎狼族与你木灵族虽然皆为少数部族,但木灵族位在四国交界处,猎狼族则在北方大地,你何以遇上对方?又在何地独处?」萧阳旭问得咄咄逼人,似乎认为她这「自污」之举别有目的。
乐鸣秀确实有其打算,萧阳旭这一问,问得正中下怀。
她遂将当年前往东黎途中遭劫之事简略带出,楚楚可怜的声音传遍整座大殿——
「……正因如此才与那人相遇……当时那群恶人像要把民女卖往北边,民女寻机逃跑,闯进苍野诡域,是那人出手将恶人杀掉,我才得以活命,民女当时身负重伤,神识不清,那人是为了替民女止血裹伤,才不得不卸我衣衫……」
萧阳旭双眉一挑,立时驳道:「可当时明明是孤率人进到苍野诡域将你寻获,是孤救了你,孤见到你时,你身上并无大伤。」
「民女身怀木灵族灵能,一开始实是受伤过重,神识昏沉无法驱使灵能自癒,可一旦止了血,神识清明了几分,便能自我疗癒,只是等民女治好自己的伤势,那猎狼族少年郎已不见踪影,后来才遇到君上的人马,被带回北陵。」
乐鸣秀才不怕任何质问,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谎话说得顺溜诚挚就能唬得人信以为真。
众人着迷于她的灵能,她拥有的能力遭世人覩観,任谁都想独占,上一世的她愚蠢胆小不知以害为利,如今的她就要紧紧抓住这一点,利用个彻底。
她咬咬唇瓣,对萧阳旭轻声一叹。
「民女身怀木灵族灵能,君上是亲眼见识过民女能耐的,不是吗?君上将一双白鹤折翅断腿,民女仅花几息时间便将其治好,令白鹤毫发无伤,君上看得再清楚不过,不是吗?难道还怀疑民女无法引灵能自我疗癒?」
她连声问,问得萧阳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忽地无语,各国使臣顿时明白过来,乐鸣秀所言句句属实,且更令众人兴奋难耐的是,木灵族乐氏女果然是不世出的宝贝,如今转机到来,绝不能由着北陵独享。
乐鸣秀并没有要萧阳旭回答什么,他不答,那样更好。
她粉颈轻垂,又一声幽叹,道:「君上欲迎娶民女为后,民女却不能昧着良心接受,只能辜负君上美意。」
「你、你……秀儿毕竟……毕竟是被情势所迫才与那少年郎有所相亲,孤可以不往心里去,孤与你依旧可以——」
「可民女的心已在那人身上。」乐鸣秀明快地截断年轻君上艰涩的语句,双颊适时浮出两朵暖红。「民女总想着他,这三年多来,总想着他的,直到君上突如其来求亲,终身大事逼到眼前来,民女才一下子弄明白自己的心意,真正喜欢的是那人,不是君上。」
第三章 她待价而沽(2)
同时间,一只小紫雀振翅起飞,从昊极宫大殿上端的梁架飞将出去。
殿堂上正自风起云涌,有人费尽心力只求挣脱牢笼,有人试图拽紧已到嘴边的天鹅肉,即便大势已去仍不肯松手,更有许多人各怀心计、机关算尽,根本没人留意到梁上飞雀。
紫雀飞啊飞,飞过整座北陵王廷的宫殿,飞出那高高的石垛城墙以及凿得既深且宽的护城河,振着紫亮小翅再飞飞飞,飞过盛都繁华的街市,最后旋进一条毫不起眼的小巷,飞入一处再寻常不过的百姓家中。
紫雀收翅停在一根有些肉感的孩童食指上,那面容宛若粉妆玉琢的男孩儿年约八岁,男生女相,润颊生桃瞬,可爱得不得了。
然此时,男孩扭起两道小黑眉,侧着耳朵努力倾听紫雀的啾啾巧啼,竟是边听边微微颔首,表情显得严肃,好像真能听懂小紫雀啼些什么。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嗯、嗯……知道了,原来是这样,嗯嗯……」男孩一脸老成。
听完,他将紫雀放回角落的木架上,让雀儿自行啄食备在那儿的谷物果干、饮用清水,他则坐回窗边,对着同样临窗而坐的高大男子道:「阿紫说……」
男孩说说说,语调淡淡,将听到的一一转述出来——
「然后阿紫还说……」
「最后阿紫又说……」
男孩先是头一点,表情认真。「就这些了。」小脑袋瓜随即摇了摇。「没别的了。」
听完,高大男子抬起一条健臂、五指将浓密散发往后爬梳,另一手的五指则在朴拙无华的茶几上颇有节韵地敲动着。
「独处许久,衣不蔽体?」墨扇般的长睫淡淡掀动,神情耐人寻味。
「念念难忘,情根已种?」如刀凿硬岩所生成的面庞轮廓彷佛教春风无由一拂,拂软了几分棱角,唇角似翘未翘、似笑未笑。
「心已在那人身上,真正喜欢的……是那人?」顿住两息,突然咧开嘴。「呵……」终于还是笑出,笑得古古怪怪,像嗤之以鼻似,皮笑肉不笑的,还带出了点血腥气味儿。
敲在茶几上的五指蓦地收握,指节颗颗突出,形成如钵的巨拳。
「老方,把消息往盛都外头递,让孩子们该埋伏的继续打埋伏,该进城的全他娘的给我滚进来!」
「是。」一直安静隐身于角落暗处的中年瘦汉听令应声,那汉子的身形瘦得很是单薄,身手却极其俐落,眨眼间已出了斗室不见踪迹。
陋室里静得有些古怪,刚发号施令结束的高大男子斜目瞥向表情略显严肃的男孩,挑眉道:「怎么?瞧这模样……是有话欲问?」
男孩的性情一向认真惯了,想问的话实难憋住,遂用力一个颔首。「阿叔……阿叔不信木灵族那个乐氏女所说的话,是吗?」
「我该信吗?」凉声反问。
「为何不该信?」
「你信?」男子再度挑眉、唇含讥笑。
男孩正了正神色,颊面略红,如水的目光微飘,一时间答不出。
孩子答不出话,男子却是明白那小小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
「只不过喂了你的紫雀几顿好食,善待了雀儿,就以为那个乐氏女一片赤诚、毫无心机吗?」
男孩嫩红的双颊微鼓,忽答,「阿紫说她好,她就是好,就像阿紫说你是好的,你就是好的。」
「我好?哪天我捏死你小子那只宝贝紫雀了,你再来说我好。」男子飞眉厉目显恶相,麦色的肤泽似乎深了深。
八成被要胁惯了,吓不太倒,男孩仅表示不同意般轻哼一声,随即倔强抿唇。
男子同样回了一声冷哼——
「想知道乐氏女的话该不该信?是不是个好的?咱们把她逮来一试便知分晓,且看是我火眼金睛,还是你小子行差踏错?」
……还行差踏错?他是做错什么?
男孩漂亮眼角一阵轻抽,最后只能很无言地跟随自家阿叔一块嚣张地逮谁去。
吃饱喝足的紫雀儿无须主人命令,已脆啼两声,重新展翅飞出窗外。
既然无法被独占,惹得众人眼红,是否任谁都想来分一杯羹?
乐鸣秀借北陵王廷的这一场宴请,自曝当年「失贞」一事,这般自污手段一是想断了萧阳旭欲迎她为后、将她控在掌心的念头,二是想拿自身的灵能当众「待价而沽」。
她要的「价」,并非真金白银。
她要的「价」,对各国使臣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的事。
「民女而今终于想通,心之所向,就该去到那人身边,所以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还求君上应允。」有求于人,作戏得作全套,乐鸣秀遂敛裙跪下,跪得直挺挺,既恭敬又楚楚可怜。
「民女求君上遣人往北边联系,寻得当年那位猎狼族少年郎,知会他一声,说我木灵族愿随他落脚北方,问他可否前来相迎?」
萧阳旭内心怒火早烧成一片火海,但当着众位来使的面,他不好用强硬手段迫使乐鸣秀乖乖听话,更不能堂而皇之拿她的族人作为威胁。
这个乐氏女何时变得如此难缠?
竟给他出难题了?
想跟他斗吗?哼,她是否忘了整个木灵族还在他北陵地盘上?